【K莫】匆匆(3)

3.

 

原本说好暂时不回家的儿子第二天却忽然出现在了家门口,这让郝眉妈林萍很是惊喜。她打发家里帮厨的阿姨做了一桌子菜,说都是他爱吃的,但郝眉瞧着一桌子山珍海味,却偏偏一点胃口都没有。

 

说来也真是奇怪了,从小到大没有被这些大鱼大肉俘虏过的他,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栽在了那个人做出的家常小炒之下呢?这么些年,他从国内吃到国外,中餐吃到西餐,也还是弄不懂这么问题。也许就像他一直猜测的,那个人一定是给他放了什么神秘的药,才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就上了瘾,一直到今天都没能戒掉。

 

一家之主郝兴国还在公司,反正他们父子两个向来不怎么交流,郝眉也没想着给父亲打电话,一边嚷着累一边就溜进了卧室。放下行李,他侧耳听了听屋外的声响,确认母亲没有在门外偷听之后,才悄悄翻出手机和电脑,将KO的照片同时发给了国内外一些搞IT的朋友,问这个人有没有在他们的公司工作。这张照片,还是他趁他不注意偷拍的——那天他馋虫作祟,闹着非要吃他做的水煮鱼不可,后者也就没说什么,撂下手头上的工作跟他回了家。后来,等他吃得心满意足,抱着电脑趴桌上开始打游戏的时候,才发现他也同样在和电脑奋斗——只不过不是游戏,而是在赶白天没有完成的工。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但看着看着又觉得他认真工作的侧脸帅得要命,便偷偷摸出手机,关掉闪光灯,把这个场景拍了下来。而这也是他手机里唯一一张他的照片——他们甚至连一张合影都没有。

 

那几年在国外,他跟国内的家人朋友全都断了联络,手机里与之有关的一切数据,也在走之前被父亲强制清空了。后来,他拼了老命,才从云端将这张照片恢复,而它也在之后的五年里,成为了他所有的精神寄托。实在累得扛不住的时候,他就盯着那张照片看一会儿,想着那个人此时正在地球的另一端,以这样的姿态努力着,他也一定不能认输。

 

 

过了几天,朋友们陆陆续续给了他回复,说没有见过这么个人。这个方向看来是行不通了,但他暂时又找不到其他的途径,找人的事情只好搁置了下来。林萍看他天天在家闲着,便三天两头怂恿他去跟女孩子们相亲,但每次都是才加了微信,面还没见就被对方回绝掉了。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林萍就起了疑心,几次趁他不注意想偷拿他的手机,终于在某次他去上洗手间的当口被她抓了个正着,衣服还没整理妥当,手机就被径直摔到了脸上。

 

“你看看你写的都是什么东西!”她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整个身体都在抖动,“你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郝眉从地上捡起手机,摸了一下被摔出一条裂缝的屏幕,然后划开屏保,瞧见界面停留在跟上次母亲介绍的那个女孩的微信聊天记录上。但实际上,界面里并没有什么记录可言:因为他直截了当地发了句“我是同性恋”,然后对方就把他拉黑了。

 

每次母亲给他介绍女孩子的时候,他就会加一下人家的微信然后坦诚自己的取向,确认对方拉黑或删除了他之后,再把聊天记录删掉。这次这个应该是他疏忽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他揉了揉被磕疼的鼻子,非常平静地回答:“我说错什么了吗?还是你觉得,我撒谎骗人家,可能是件好事?”

 

“你……”林萍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便一边摆了摆手,一边在沙发上坐下,又拿起了一旁的座机听筒道,“我管不了你,我看你爸管不管得了你!”

 

郝眉见状,一声不吭地回了卧室,默默收拾起行李。

 

 

那几天公司正有大项目要谈,郝兴国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出差,父子两个基本没打过照面。今天听了林萍电话里的哭诉,他二话不说便自己开车赶回家来,对着郝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连遣词造句都跟五年前没有一点不同。郝眉也没顶嘴,他端正地站在沙发对面,听父亲骂了个痛快之后,才淡然地从上衣口袋里摸了支票本出来,刷刷地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放到他面前。

 

“爸,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他把支票本和笔重新收回口袋,“五年,一千万,一个字儿都没少。”

 

郝兴国低头瞅了一眼那张支票,两手握成了拳头又放开,然后伸手从口袋里摸了支烟点上。林萍见状忙劝道:“你这孩子,当时让你出去,是为了早点断了你的念想,爸爸妈妈哪会真的要你的钱呀?”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是爸教我的。”郝眉从桌子拿起打火机给郝兴国点上了烟,“断绝联系、出国读研、赚钱,我都做到了,只有这一件事情没有变,也不在我们谈判的条件之内。现在,郝总是要告诉我,这上面的白纸黑字都是空头支票,您签的字也不作数吗?”

 

他说着,从衣服内口袋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摊开放在了桌上。大概是因为有了些年头,纸张折叠的地方有些破损,印刷的字迹也淡去了一些,但仍能清晰地看见上面列出的一项项条款,和最下方两个人的签名。郝兴国原本一声不吭抽着烟,可听见他最后那一声“郝总”,却忽然情绪爆发,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他怒喝道:“你敢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也扔到牢里!”

 

郝眉怔了一下,智商却及时上线,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话里的关键点。“什么叫‘把我也扔到牢里’?你还把谁……”他话说一半,脑子里却忽然“嗡”的一声,最坏的可能骤然浮现。他往前跨了一大步,附身将两手撑在桌上,瞪大了眼睛看向父亲,“是不是你……你把他怎么了!”

 

郝兴国没答话。郝眉死死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又转过头去看母亲,见两个人都躲闪着自己的目光,他既感到不可置信,又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都在瞬间被抽空了一样。他摇晃了一下,将撑在桌上的双手握成拳,咬牙道:“别打算瞒我——只要我想,我什么都能查到!”

 

郝兴国还是什么都不说。眼看父子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又有爆发的趋势,林萍最终叹了口气,解释道:“别怪你爸爸……那时候公司税务上有些问题,但资金链又偏偏断了,我们要应付审计还有税务的人,实在没办法就……就找了你、你那个朋友,想让他悄悄改一下数据……结果,不知道哪里走漏了消息,公司又被人举报……可是这个事情,总要有人来担的呀!”

 

郝眉被母亲无力的辩白震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往后踉跄了一步,又如梦初醒般慢慢站直了身体。他的手握成拳又放开,嘴唇不住地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所以,你们就让他去坐牢?”

 

林萍抹了抹眼睛,哽咽道:“爸爸妈妈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受得了那个罪呀……再说公司要是没有我们可怎么办,还有你……”

 

“那他呢?他就活该替你们顶罪,就活该去坐牢吗?你们的命值钱,难道别人的命就下贱吗?”

 

不等母亲说完,他便几乎以歇斯底里的声音,发出了这样一段质问。说话的时候,他必须要拼命弓着背,才能不让自己的怒吼四分五裂,从而暴露出每一个字背后,他几乎快要压抑不住的嚎啕;但他即便已经如此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双眼之中的水汽和涩痛还是在瞬间便席卷而来,堵住了他的喉咙和鼻腔,让他无法再说下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了身大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林萍见状,急忙喊住他道:“在你眼里,那个人就那么重要吗?比爸爸妈妈都重要吗?”

 

“是。”郝眉回头看向父母,一字一句地道,“他是我的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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