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结束了枯燥乏味的学习和岗前培训之后，郝眉同志顶着一毛二光荣上岗。但和金灿灿的肩章一同带上舰艇的，还有一个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他的性取向。

好好的汉子究竟为什么说弯就弯，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虽然原因不明，症状却相当典型，再加上他心比海阔，几乎没怎么经过迷茫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就他个人而言，直也好弯也罢，只要不是搞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对他其实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家里，他头上还有俩哥哥，传宗接代的事儿用不着他考虑，万一又被四堂会审，最多也就是他撇个嘴掉个金豆子最多洗一暑假袜子的事儿；而他自己，也就是对姑娘不感冒而已，这一点并不代表他颜控的本质会有任何改变。说句狠话，就算他要上的那艘艇上全是肌肉猛男，但凡不合他眼缘的，他照样不会多看一眼。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上艇第一天，他还没顾上熟悉一下工作岗位，或是四处走走瞧瞧，就积极主动地交了一波公粮，从早到晚吐了个天昏地暗。晕船不是病，可晕起来不想要命，这话他之前也只听老兵们开玩笑似的说过，从没想象过亲身体验的滋味居然如此酸爽。但晕归晕吐归吐，日常工作不能耽误，军人的气节不能丢，他这个新来的一毛二，更不能让同舱的兵们看扁了，于是那几天舰上便出现了这么一副奇景——一个中尉左手拎着呕吐袋右手举着小本本，屁颠屁颠地跟着老兵们问东问西，一会儿唰唰记上几句，一会儿又闷头狂吐一阵，姿态之坚决堪称模范，还破天荒地作为新人得到了副长的表扬。但让郝眉十分不解的是，别人交公粮都是一顿管饱，怎么他交公粮倒像是黄梅时雨，淅淅沥沥的还没个完了？

他铺位对面也是个中尉，叫于半珊，北京兵，千里迢迢跑到这大南边来，却如鱼得水一般，不仅没怎么晕船，还被分配到了炊事班帮厨，叫他听着都觉得羡慕。两个干部本着体验生活，感悟生活，超越生活的伟大真理，艰难地在这间满是老兵的舱室里求同存异，时不时再接受一两句言语调戏，然后对望叹息。说到他俩的革命友谊，除了于半珊时不时从厨房给他顺来的半根黄瓜以外，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话术了得，经常及时帮遭受老兵们言语调戏的郝眉转移注意力，尽管每次的结果都是他奋不顾身堵了枪口，自己却被打成了马蜂窝。郝眉自认自己是一条又黑又横的好汉，但这两个特质掩盖不住他略显纤细的骨架和偶尔暴露出来的一点非直男属性，因而从小到大都没少被笑过娘娘腔。从前，但凡敢在郝家老三头上动土的人，自然都被他那两个哥哥收拾了；现在到了艇上，他本想着自己总算要刷一波技能升升级，半路却杀出个于半珊来，操着一口大京片子跟乱来的成语，完美接任了护眉使者这一职务。

这天，郝眉正白着一张脸，恹恹地在舱里默背着各种技术知识，手里头仍然攥着个呕吐袋，时不时又要把脖子伸过去干呕两声。他的公粮可是交够了，但上艇都好些天了，他却一顿正经饭都没吃成过，胃里但凡有点东西，还没回味就又出去了。他效率低下了背了一遍条例守则，只觉悲从中来，一时间竟还有点后悔当时为什么没听自家老爹的话乖乖到“北海疗养院”去。但男子汉做事从不回头，这个念头仅仅冒出来一瞬，他的注意力就被偷摸着溜进来的于半珊跟他手里抱着的一个饭盒完全吸引了。吃货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但堪比雪中送炭的东西，而于半珊见舱里就他一人，便松了一口气，将饭盒往他手中一塞，得意地扬扬下巴道：“自己瞧瞧，别说哥不疼你，保准你看了感激涕零，叫爸爸都来不及。”

郝眉飞起一脚：“滚蛋。”

于半珊灵活闪避，顺带伸手揭开了饭盒盖子。郝眉低头一看，见里面是份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俩眼一下就直了，哈喇子就悬在嘴角立马就能滴下来。但他只是看了一秒，又迅速合上了盖子，警惕地四下瞅了瞅，这才斜眼对于半珊道：“你眉哥初来乍到，思想意志比较不坚定，最好不要诱惑我犯错误。”

“犯啥错误啊，这是病号饭，特地找班长给你弄的。”于半珊变戏法似的从衣服口袋里摸了双筷子给他，郝眉拿着筷子瞅着饭盒，内心激烈斗争半晌，还是义无反顾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然后三下五除二便将饭盒扫荡得精光。末了他抹抹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揉揉肚皮，看向站在一旁的始作俑者：“说吧，要我干啥，还整这么复杂。”

“知我者，眉哥也。”于半珊抱拳道，“一碗面条换你明天替我顶班，你觉得值不值？”

郝眉放下饭盒，一跃而起扑将上去：“一碗面条就想诓我当杨白劳，做梦呢你！”

于半珊连忙举起双手格挡，两个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无奈舱室实在太小施展不开，又怕被纠察抓个正着，没两下就只好各自收了手。郝眉枉为东北大汉，力气上居然没占着半点便宜，加上身体虚弱，一时间竟有点喘不上气，于半珊见状坏笑着凑过去，胳膊把他肩头一搂，利诱道：“咱俩什么交情，我哪能坑你呢？今天刚送了补给，新鲜的蔬菜水果都在厨房，多少人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还够不着呢！”

郝眉一听，瞪大眼鼓了鼓掌，取笑他道：“不容易不容易，近水楼台先得月居然还用对了。”

于半珊大掌一挥，在他后脑勺猛拍一记：“给个准话，去不去吧？”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郝眉生怕他再不答应自己会被做成面条，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但第二天去厨房当了班，他才意识到于半珊用心何其险恶——对于吃货来说，还有什么是比只能看不能吃更痛苦的事儿啊？而且，这天还偏偏做的是糖醋排骨，这简直让他欲哭无泪，恨不得蹲墙角画圈圈了。但他向来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工作时间绝不开小差——除了在心里痛骂于半珊以外。

这次出海，主要执行的是接应任务，具体内容他没权了解，只大概知道是和陆战在合作。快到午饭点的时候，郝眉原本要帮着在食堂打饭摆碗筷什么的，可于半珊却不知从哪冒出来，神秘兮兮地说要带他去见世面，然后就领他跟炊事班长告了个假，两个人心怀鬼胎地跑上甲板，刚好就跟那支蛙人小队打上了照面。

拜自带的、与一般直男不同的人体雷达所赐，郝眉一眼就瞧见了领头的那个男人，这让他的脑袋上几乎瞬间生出一根天线，嗖嗖地转动起来。但对方却全然没注意到他，甚至脚步都没停留一下，害他才刚刚看清了那张脸，眼角的余光才偷偷朝身上瞥了一下，人家就直接从身边走了过去。但即便如此，这一波冲击力道也实在太大，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应该敬个礼来的？

他之所以暂时忘记了要敬礼这件事，是因为他那一颗尘封的少男之心忽然砰砰狂跳起来，脑子里本就匮乏的形容词集体崩溃，只剩下单调的“帅”“好帅啊”“太特么帅了”等直白得让他不屑一顾的字眼。此时，于半珊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道：“喂喂，回魂了。”

郝眉才不会承认刚才短短几秒里他到底脑补了多少不可说的东西，只愤愤地挥拳打开他的手，怒骂道：“见哪门子的世面啊见？不够我折腾的。”语罢顺着舷梯一溜小跑又冲了下去。于半珊不明就里，便跟在他后头，一边挠着脑袋一边问道：“你不是特羡慕陆战的人么，领你看看你还不乐意啦……不是，你脸红什么啊？”

回到食堂，郝眉一边打饭一边神游天外，顺便脑补了不少除了刚才惊鸿一瞥以外的东西，比如说话声音是不是低沉又性感啊，身材是不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啊，肌肉是不是又好看又结实啊……反正刚才他隔着潜水服什么都看不见，现在还不准他YY吗！但是，工作中开小差的结果就是犯错误——班长一锅铲敲到他脑袋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迷迷糊糊地给手里的餐盘装满了糖醋排骨，三个格子填得满满当当的，酱汁都要冒出来了。面对班长的眼刀，他只好把手中这只少男心作祟的郝眉同志特供套餐专属餐盘搁置一边，勒令自己将心思放到工作上来。

艇上不比基地，规矩不是太多，但大家伙都吃得七七八八了，一大盆糖醋排骨也见了底，可却迟迟不见刚才那几个人过来。大部队用餐完毕之后，炊事班众人也到饭点了，可郝眉却大手一挥，自觉主动地表示愿意留在食堂继续值班，这副积极的态度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家伙衣服口袋里还常备着呕吐袋。但此时此刻，郝眉同志的司马昭之心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装满了糖醋排骨的餐盘就被他藏在架子上，一直给刚才那个帅哥留着呢。

撩汉和撩妹的手法具体有哪些不同，这不在他的研究范围之内；但在不同的环境或者不同的场合下撩汉，却实在很有讲究。郝眉用自己的吃货思维揣度了一下人家，觉得没有什么是比食物更能引起关注和好感的方式，当然如果能加上半根黄瓜没准效果更好——这让他进一步坚定了守株待兔的决心。又过了会儿，陆战的队员总算来了，一群人换了作训服，又顶着一堆星星杠杠过来，辨识度明显下降，但郝眉的人肉雷达还是迅速地捕捉到了队列末尾的那个男人，跟他肩膀上亮瞎眼的少校肩章。

不是他见色起意，明明就是这人太惹眼了好吧！五官端正也就算了，还偏偏自带一股阳刚之气；自带阳刚之气也就算了，还偏偏寡言少语非常高冷；非常高冷也就算了，还偏偏人高马大有腰有腿简直就是行走的霸道总裁……首长您真的不考虑出道吗首长！

郝眉一边脑洞大开，一边默默咽了下口水，抬头见他已到了近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嗖地拿起那只“少男心作祟的郝眉同志特供套餐专属餐盘”，稳稳地递到他手里。后者看了眼满盘的排骨，又转头看看队友们餐盘里丰富多彩的农产品，饶有兴致地挑眉看了看他。

后者整张脸一下就烧得通红，舌头也跟着打起结来：“刚、刚好剩这么多，我、我怕浪费了就，就都打给你了，首长。”

他这声首长喊得很是乖巧，还有点讨好的意味。不知是不是称呼起了效果，对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便端着餐盘走了。他落座同时，周围人眼光果然一齐投向这个特立独行的存在，更有甚者大呼不公平，抄起筷子跃跃欲试。但只听那人轻轻咳嗽一声，所有人便都安静下来，专注各自的食物去了。目睹这一过程的郝眉转过身去，一手捂脸一手捧心——

糟糕，脸这么烫；坏了，喘不过气；完蛋，心跳好快；喵了个咪，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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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