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莫衍生/容月(离月)】重生之鬼族生存日记(七)

七、情之所起

 

若即若离都是可以演的,唯有感情演不出,也藏不起来。

 

活了这三十年,他独独在这一件事上无甚长进,即便台词在心中已背得滚瓜烂熟,却总抵不过他温柔一眼或浅浅一笑,坚决也好果断也罢,都全然对付不了他。于是他只好躲,假作冷漠或疏离的样子,埋头于大殿上的唇枪舌战和殿外的勾心头角之中,不想他,不见他,便不会动摇了。他向来不是个执拗的人,凡事大多总是随性而为的,在遇到南弦月之前,从没有哪件事哪个人能让他咬牙悖着自己的本心,心甘情愿在这一片深宫高墙里摸爬滚打;但他来了,他的执拗好像也感染了他,让他头一遭有了要将一件事做到底的决绝。

 

他不管从前的离镜是什么样子,病弱斯文也好,清心寡欲也罢,那都与他毫无干系了。现如今在鬼界苟延残喘的纳兰容若,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把离镜失去的东西都夺回来,把他身边人遭受的伤害一一全还回去。

 

他还记得那日,自己心里崩塌一般的恐惧与无力,记得在家宴上因发式装束而被父兄笑话的屈辱,记得被兄长抢白却无言以对的窘迫,记得眼睁睁看着爱人被带走的自责,记得他颤抖着的身体和哭红的眼,记得每一分一厘剜着他心头的愤怒与不甘。换作人世间的那个自己,这些于他不过是琐碎小事,或许一笑置之便可;但当这条漫漫行路上不再是他孤身一人,当所有因他而来的明枪暗箭都同时威胁到了另一个人,保护代替淡漠,成为了他新的本能。

 

这些时日以来,他几乎耗尽所有心力,周旋在各方势力之间,除却重建自己的地位以外,还在寻找将南弦月送出鬼界的机会。身为纳兰容若的他,因同时拥有离镜的身份,而理所应当背负这些,可南弦月,却仅仅因为“冲喜”二字,就被无辜牵扯进这趟浑水,困在别苑数百年之后,又不得不被迫卷入纷争之中。若不是因为他,他早就轮回几遭,可以作为凡人安稳度日了,而他所求的不多,也只是想送他回到凡间,寻个好去处过一世太平日子而已。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些再理智不过的思量和他竭尽全力的克制,却总因他而分崩离析?前一天晚上,看着他疲惫不堪却仍强颜欢笑,瞧着屋里暖暖烛火和他的默默守候,他几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或许,正是因为这层躯壳早已松动,他才会在朝堂之上变了态度,将封王册妃的路亲手堵死,也白白葬送了自己这些时日所有的努力。但细想之下,他又是不后悔的——昨夜之后,他终于明白,若是深深伤到了他,或要与他永久分离,那才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说到底,他终究还是个人,不像神仙淡泊通透,也不如这鬼族中人敏锐精明,他想的做的,无非一个情字而已。

 

 

他在殿前跪了将近一日,正月的冷雨也浇了他一日,此刻双腿往下几乎已经麻木,好在昔年练武有些底子,不至于早早倒下。他并没有完全摸透擎苍的脾气,也不知这一跪要多久才能使他消气,宫里人不来通传,他自然也就不能起来。但他如何也想不到,入夜之后,厚重的雨声中竟会忽然夹杂起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一串脚步继而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身侧,扑通跪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来人,心中震惊至极,一时竟说不出话。而对方身上的单衣早被淋得湿透,发丝凌乱地结成了绺贴在他的脸侧,雨水沿着他的前额蜿蜒下来,使他几乎不能睁开眼睛。但他分明又跪在他身边,此刻正举起双手搭了雨棚挡在他头顶,身体剧烈地一起一伏,拼命找寻着呼吸。此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便伸手急急推他道:“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南弦月被推得往后倒去,却又硬生生稳住了身子,固执地又将手伸回来为他挡雨。雨声太大,他几乎是用喊的在说话:“既然你是为了我被罚,那我就陪你一起受罚!”

 

容若抓住他胳膊,又狠狠往后一推,使得他踉跄了一下,跌坐在了地上。他抹了一把脸,竭力阻止自己不要正视对方的眼睛,嘶哑地吼道:“关你什么事!我叫你回去,你听不懂吗!”

 

南弦月坐在地上,发间、脸上、身上全都是水,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混杂着泪。他抿着唇,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忽地又直起身来,膝行向前了几步,伸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你骂我也好,嫌我也好,可我心里早就认定你是我夫君,别说刮风下雨,天涯海角我都想陪着你,求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雨声还是那么大,颗颗水珠落在地上都像炸开似的,发出一连串一连串尖锐的响;但这句贴在他耳边,一半用哭声说出的话,却那么清楚地传了进来,一直一直钻到他心口,把最后的那一层隔膜也轻轻刺破,使那些被束着、锁着的情绪一同逃离束缚,肆意地在他心中汹涌开来。他从脸上的雨水里尝到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咸味,而后身体便不听使唤,抬起手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整个后半夜,他都跪在他身边,因雨水的击打而微微摇晃着,牵着他的手却握得那样紧,一直都没有放。他们偶尔会交换一个眼神,或者说几句话,好确认彼此的状况;但当这样的默契进行过三次之后,身旁却没有回应传来了。他心里一紧,忙轻轻扯了扯他的手,转过头去看他;而下一瞬,对方的身体却顺着他的力道,向一侧倒了下去。

 

 

这厢小桃在府里守了一整晚,既不敢贸然出门,也无从打听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临近黎明的时候,她才好容易劝了胭脂公主先行回府休息,没曾想转头就在路的另一端看见了自家殿下。他的身影穿过雨幕由远及近,她也跟着跑出几步,方才看清他脸上居然满是鲜血,而南弦月苍白着脸伏在他背上,竟像是一丝动静也没有了。她急忙冲上前去,撑开雨伞遮住二人,又腾出另一只手,堪堪扶住容若背上快要滑落下来的人,一路护着他们进了卧房,同时又喊了府里的其他下人快去烧些热水过来。

 

这时候什么男女有别都是次要的,小桃看着他两人都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便急忙取了干净衣服过来,先帮南弦月换上又瞧了瞧容若,后者却道:“放那儿,不用管我。”

 

说话间,他早已把怀里的人裹进被窝,手掌隔着两层被子,急促地上下搓着帮他取暖。南弦月蜷缩着身体发抖,牙齿格格地打着战,连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紫了。估计是因为身上还湿着,容若没敢直接抱他,只隔着被子把人整个搂了过来紧紧拥着,手背不时探探他的额间,眉头又跟着拧得更紧。小桃看着这状况,既心惊又心疼,可也不敢贸然上前,便只给他递了条帕子过去,轻声提醒他擦一擦脸上的血,然后便悄悄地退出了屋子。她想着,煮些热茶姜汤之类,总比烧一大桶洗澡水来得快些;而她虽然不知道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自家殿下浑身带刺的架势,她却莫名生出了三分怯意——平日里他总是春风化雨似的,对谁都亲和又温柔,这样冷峻又尖锐的气场,她还是头一次在他身上见到。

 

往后几日,南弦月病得昏昏沉沉,容若也就一直守在他身边,不曾离开半分。小桃猜着他身上多半也是有伤的,几次她送汤药进来,看他起身时,走路都有些踉跄,双腿好像没法伸直;但她好劝歹劝,他也只是找了块布把额上的伤匆匆一裹,其他的就一概置之不理了。她不知道这两个人何时修成了这等相似的脾性,但心里明白单靠自己是无论如何劝不动他的了,便只好在心里默默祈求公子快点醒过来,要不然,再过几天,恐怕殿下也要跟着倒下了。

 

 

南弦月自己其实也并不想躺这么久——要不是因为那天晚上实在太冷,他出来的匆忙又只穿了单衣的缘故,他才不会这么容易就大病一场。倒下去的时候,他还隐约感觉到容若接住了自己,揽着他在唤他的名字,但之后种种,他的脑袋就再也接收不到了。昏睡之中,他倒是没做什么梦,只是身体太难受了,一会儿冷得他浑身发麻,一会儿又热得他不住冒汗,身体关节酸痛难忍,头也又晕又痛,几乎睡不安稳,只是没法醒来。这天,他是被头疼疼醒的,脑袋一出了故障,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起来,可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喉咙眼里只有翻滚的酸水儿。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去,只管胡乱扶了什么东西,摸索着撑起身子就往床下吐下去;但听声音,他好像并没有吐到地上,且后背上还多了只温暖的手掌,缓慢又温柔地轻轻拍抚着他。他闭着眼,几乎把能吐的都吐了个干净,然后便将脑袋耷拉在床边弱弱地喘气;那双手紧跟着揽住他,扶着他的肩让他靠坐了起来,他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张开了眼睛。

 

容若坐在床边紧张地看他,满脸的憔悴和疲倦,嘴边都冒了胡茬,好像忽然老了很多岁似的。见他醒了,他舒了口气,又笑一笑,移开床下摆着的痰盂,站起身往桌边走去,脚下却忽然一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上。南弦月也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拉了他一把,看他从桌上端了个小瓷碗回来,掀开盖子,舀了满满一勺白米粥送到他嘴边。

 

“先吃一点。”他说,“你睡了好几天,又刚吐过,不吃东西会难受的,来。”

 

他点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碗粥,眼睛却一直离不开他头上那团乱糟糟的布条一样的东西。尽管一看就是他自己胡乱裹的,包扎得毫无章法系得也不够紧,但上头泅出的血迹却不是假的——这其中有一片颜色还发着鲜红,多半伤口的血还没有完全止住。他不知说什么,便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下那片血迹,对面的人吃痛缩了一下,又轻轻把他的手拿开了。

 

“拿药包给我。”他哑着嗓子勉强说道。

 

容若顿了一下,还是喊了候在门外的小桃,将他的药包取了过来。南弦月把枕头塞在腰后,让自己能坐得板正一些,然后小心翼翼地动手去解他头上的破布条。一圈又一圈,每多绕开一段,那上面的血迹就深一分,他的手就愈抖一分;而当布条终于都被解开,他真切地看清了他额上的伤口时,眼泪便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容若看他哭了,一时有点手足无措。他伸手想帮他拭泪,手却被对方拍开了,但他又什么都不说,只是红着眼睛,一边轻声抽噎着,一边哆嗦着手重新帮他清理了那一大片伤口,又上了药,最后一层层地包扎。忙完了这一切,他才垂下头去,半晌又抬起眼睛直视着他,问道:“你求他了,是不是?”

 

被问到的人微微一怔,随即浅浅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南弦月却哭得更凶,身体不住地抽动,任由他揽进怀里不断劝哄安抚,他也只管拼命哭着。也许是因为仍发着高烧的缘故,此刻他身上没有一处不是烫的,就连眼泪也带着灼人的温度,顺着他紧贴着他肩头的下颌落下来,钻进他的脖颈,滑进他的胸口,让他也跟着轻微地发抖起来。他哭了好一阵,才抽息着慢慢止住眼泪,小脑瓜儿从他肩上抬起来,一双眼睛已经又红又肿,活像只兔子一般。容若目光柔软地看着他,那双兔子眼儿却瞅着他额上的绷带,然后伸手攀上他的双肩,直起身体在他额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样……是不是就不疼了?”他望着他小声问道。

 

男人也望着他,眼里情思百转,缱绻万千。

 

“嗯。”他轻轻点头。

 

两个人对望着,一时间都没了话讲,但气氛却并不尴尬,只是安静得连虫语鸟鸣都不忍打扰。忽地,南弦月想起什么,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而投向他双腿,急急问道:“对了,你跪了那么久,腿要不要紧啊?”

 

他紧张得两眼都瞪大了,容若看着他,心里觉得又是可爱又是喜欢,面上反倒摇了摇头,笑道:“没事。”

 

“我不信。”南弦月伸手去够床边矮几上的药包,他一面艰难地努力抻长了胳膊,一面连珠炮似的说道,“你总是说你无妨你没事你不要紧,可是如果不去注意这些小事的话,时间长了就会积少成多,变成病根了……那天天太冷了,又下着雨,最好还是扎几针,把湿气和寒气都逼出去的好,要不然以后你还会疼的……怪了,我的针呢,小桃!小——”

 

最后一个“桃”字还未出口,他已被人紧紧拥入怀中。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地抱过他,两个人的身体几乎都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这样的,属于情人之间亲密无间的拥抱,他只在那天涌动的浪潮里有所感知,却又不甚清晰;而现在,当他清醒着完全接受了这个拥抱,他才恍然意识到,这片刻的温暖究竟有着多强大的力量——只是一瞬,他只是怔了一瞬,而后心里所有的围筑墙防便全体垮塌下来,所有情绪如同开闸的水一般倾泻而下。

 

“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他紧紧依偎着他的肩膀,从颤抖的舌尖吐出这一句话,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我听见了,只有在抱着我的时候你的心才会跳得这么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所以,所以你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说给我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猜来猜去的……为什么不说呀……”

 

他其实并不想哭的,今天他哭得已经太多了,整个人在他眼里怕是已经成了泪包儿,像个姑娘家一样多愁善感了;可他又实在忍不住,他抱得好紧,他怀里好暖,他抚着他的手掌好温柔,让他不由得产生了可以在他怀里为所欲为耍赖任性的错觉,甚至希望最好时间就停在这里,再也不要往前走了……

 

而男人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用手臂紧紧地圈着他的肩背,把他按在自己怀中,嘴唇温柔地吻着他的额头,又顺着下来吻上鼻尖,再接下去——却被一只手挡住了。他略微惊讶地稍稍退后了点,看他眨巴着肿眼泡儿,慢慢放下手,有点委屈似的小声咕哝道:“我还没漱口——”

 

情绪和气氛都转变得太过突然,他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南弦月看他笑了,自己跟着垂下眼眸,却忍不住也悄悄弯起了嘴角。

 

 

虽然仍然没有说出那句话,但他的意思他已经懂了。这天两个人像是好久不见似的,凑在一起没头没尾地谈天说地,谁也看不出早些时候他俩一个形容憔悴胡子拉碴,另一个两眼通红缠绵病榻。用过晚饭又进了药后,南弦月睡意上头,便躺在他腿上,合着眼假寐,过了会儿,他听着身旁的人也呼吸渐匀,方才悄悄睁开眼来,仰头看了看他。白天当着他的面,他自然不能表露些什么,但他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他这般顶撞擎苍,又被如此责罚,只有可能是与册封王妃的事情有关。然而事到如今,不论他当时究竟说了什么,一切恐怕都已无可挽回了,而他辛辛苦苦操劳打拼的政绩,也因他即将灰飞烟灭。他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忧,他既想要与爱人长相厮守,可又不愿看他受父兄责骂,众臣冷眼,这难道,就真的没有两全的法子吗?思绪至此,他心头不由有些烦闷,便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咕哝道:“其实,当上太子,娶个王妃,也挺好的吧……”

 

孰料上头立刻传来回应:“不好。”

 

南弦月吓了一跳,忙睁开眼睛向上望去,见容若正低着头,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一时有些尴尬,便说道:“怎么不好?对方是西海的公主,有了西海的支持,王位不就又多一分把握吗?”

 

容若定定瞧着他,他身子背着灯烛,让他没法看清他的表情。他沉默了一阵,叹道:“争这些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忽然明白,万人之上又如何,报仇雪恨又如何,如果代价是你,那我宁肯什么都不要了。”

 

南弦月心里一动,眼睛又有点湿漉漉的。他挪了挪身体,蹭过去抱住他的腰身,脸埋在他腰腹间,含含糊糊地说道:“可我也不想看你那么辛苦……”他说着,忽然灵光一现,猛地坐起身来,抓着他的胳膊道:“我们想个法子,离开这儿好不好?我听人说,顺着忘川一直走,就能走出鬼界回到人间,我们不要管这里的事了,就回到人间去,哪怕做一世平凡夫妻也好,行不行?”

 

大概是那句“一世平凡夫妻”说动了容若,他眼里现出少有的动摇和几分期盼来。长久的沉默之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伸臂把他抱紧。

 

“好。”他认真地答道,“咱们一起出去,一起走遍大清的山山水水,再也不去管什么鬼界,什么王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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