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莫衍生/离月】重生之鬼族生存日记(十四)

十四、两处闲愁

 

胭脂推开两扇紧闭的房门,被四散的灰尘和浓重的酒气呛得连连咳嗽起来。她皱着眉,抬手到脸前挥了挥,昏暗的室内让她一时看不清东西,只依稀瞧见正厅中央有一丝细细灯光。她眯起眼睛,放轻脚步往里走了走,正厅的案桌之后却忽然有个人影一动,一声厉喝传入她耳朵:“谁?”

 

她吓了一跳,身形本能地一缩,忙道:“二哥,是我。”

 

那人顿了一顿,摇摇晃晃地起身走了过来。他人站在了门外透进的光里,她才看清楚自家兄长这一副好不狼狈的模样,他形容憔悴眼眶青黑,头发衣衫全散乱着不说,连嘴边和下巴都冒出了淡淡胡茬,换做以前,他可绝不会容许自己如此不修边幅。想来自己方进屋时,他该是趴在桌上睡着的,脸上蹭了一些墨迹也没有察觉,她便摸了手绢出来,一边帮他小心擦拭,一边说道:“我这脚才刚踏进大紫明宫就听说你回来了,一路可是跑得马不停蹄,连口大气也不敢喘,就怕二哥是假的,我吹一口气,就把你又吹跑了。”

 

离镜揉了揉眉心,再看向她时,眼眸总算清亮了些。听了这话,他蹙着的眉松了一些,冲她温柔笑道:“别说你,这次就算父神他老人家活过来,冲我吹上毁天灭地的一口大气,我也再不会一声不响就抛下你走了。”

 

胭脂听他还能打趣,稍稍放心了些许,可她左看右看,这屋里头也不像个能住人的样子,地上那一堆大大小小的酒瓶子更看得她直想皱眉,便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待着,好好的寝殿不去住,却跑到这么间旧屋子来?还有,小月哥哥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她一提起南弦月,离镜也跟着变了脸色,转身慢慢走回桌边,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猛灌。胭脂看得纳罕,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但也猜出他们多半是吵架了,便赔着笑凑到他身边去,转移话题道:“好、好,那咱们不说这个,说点别的,比如……比如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呀?我问的下人们只说你回来了,那、那是先前的那个凡人寿终正寝了吗?还有,这宫里最近也古怪得很,大哥留了封书信说找到了玉魂的下落,便好些时候不见踪影,他宫里的人也全都是生面孔了,你说怪不怪呀……”

 

离镜灌了这小半壶酒,抬袖把嘴角一抹,才淡淡道:“是挺古怪。”

 

胭脂看他灌酒灌得很是豪放,面上却云淡风轻,全看不出有什么愁绪,心里只觉得他跟从前大不一样,让她不由得生出几分畏惧来。虽然理智告诉她有些话她本不必多言,但她思忖了一阵,还是开口劝道:“你从前说了,喝酒是为了消遣快活,要是装着满肚子烦恼去喝酒,只会越喝越烦的。”

 

“是吗?”离镜微怔了下,随即勾了勾唇角,略微苦涩道,“可能是二哥当凡人当得久了,都快要忘记自己是生在长在这大紫明宫里的了。”

 

胭脂听他说话,自己也觉得喉咙发苦,便伸手想去握他的手,他却条件反射似的将手猛地缩回了衣袖里。她呆了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收回手去,轻轻叹道:“那,二哥先歇着,胭脂改天再来。”语罢起身便走;但刚转过身去,离镜却又开口叫住了她。

 

“这些日子你若是得空,就多去陪他说说话吧。”他说着,又拎了另一只酒坛上桌,眼睛并未向她看过来,手掌却像是使不上力似的,好几次才拍开了坛口的封泥,“以他的性子,自己住在寝殿里难免乏味,你去了,总好过我在那里,让他看着生厌。”

 

胭脂愣了愣,半晌才应道:“……好。”

 

 

她恍恍惚惚的,一直走到了辚驰宫门前,回头看着门上的牌匾时,才有了几分清醒。从前的二哥,虽然也一向是锋芒内敛含而不露的,但压抑归压抑,他的日子过得也算逍遥自在,旁人说他风流也好纨绔也好,他总是快活的,从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颓废过。不管是人世间的历练改变了他,还是情爱作弄,总之,她的二哥是真的回不去当年的样子了,这让她有些心酸,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正欲离去,她冷不丁一回头,却见火麒麟从门口走过,端着碗什么东西一脸愁像,便又折了回去,伸头看一眼碗中东西,抬手欲接道:“是给我二哥的吗?我替你端进去吧。”

 

火麒麟忙不迭地将手缩了回来,又弯腰对她行了个礼,才愁眉苦脸地答道:“这是给公子的……他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生病了也不让我告诉殿下,要不然,要不然就要拔秃我的尾巴。”

 

胭脂哭笑不得:“生病了还不吃饭,真当自己不是凡人啦。”她伸手接了餐盘,一摆头道:“走,我同你去说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觊觎你的尾巴。”

 

 

南弦月彼时正忙着给自己擦药,那天晚上他又磕又碰,身上蹭破了不少细细的口子,几处关节磕碰了淤青,他没有别人也不想使唤别人,索性就自己别别扭扭地给自己上药。他刚将火麒麟支使出去,自己脱了上衣,手指蘸着药油往后背的伤处擦,屋门却嘎吱一响,他原本还以为是离镜来了,结果一眼瞥过去,却见来人纤纤细腰和宽宽裙摆,这让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手忙脚乱地跳回床上,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对上来人的双眼,两个人都是一愣,然后胭脂率先绷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一副要被我劫财劫色的架势?”

 

南弦月见是胭脂,松了口气,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到自己方才换下来的衣裳,慢腾腾地在被窝里套上,又窘迫地轻轻咳了一声。胭脂看他居然不像从前那样回呛她,不由暗想这俩人果真是一对来的,连转性都转得这般默契。她想了片刻,挥退了火麒麟,自己凑到他近前问道:“二哥是不是欺负你啦?他这个人,虽然有时是不大靠谱,还有一身坏毛病,但心一定是好的,我跟你打包票。你要是有什么气不过的,就告诉我,我替你把他臭骂一顿,再叫他来给你赔罪。”

 

她说得万分诚恳,但南弦月立刻听出她并不知道这其中因果,便勉强笑了笑,搪塞道:“没有的事。”

 

胭脂听了却更困惑了:“那你们两个这是在唱哪一出,一个住在这头,一个住在那头,你茶不思饭不想,他成天喝得醉醺醺的,要说没什么事情我可不信。”她又凑近了他一些,试着好言劝道,“我反正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就知道没有什么错是说不开、解决不了的,你们都成亲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二哥的脾气吗?”

 

南弦月听了这话却怔了一怔,苦笑道:“我还真的不知道。”他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又喃喃自语道:“如果,是人错了呢?”

 

 

夜深,一个与暗夜融为一体的身影矫捷地跃入离怨住处——浩昌宫的宫墙之后,一路绕开宫中睡意朦胧的守卫,先后进入书房和寝殿之中。他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面罩之下露出的双眼冷冽而焦虑,但手中的动作却十分轻巧,只将桌上、架上东西谨慎地检查一遍,便又放回原处。翻遍了整个屋子,他似乎也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便停下了手中动作,转而站在中央,四下细细观察起来。不多时,他走向书架上很不起眼的一方书立,轻轻推动了一下,屋内便有一块地砖缓缓移了开来,露出了一道石阶和其下深不见底的密室。他抬手幻出了长剑,同时飞身跃下,只见几个剑花轻挽,周遭的机关暗箭便尽数落在了石阶两侧,一个也没有近他的身。他走下石阶,抬手将密室内的烛火点燃,然后缓缓走近了密室深处的一张长桌,上头零散可见一些书页、纸张,还有大小各式瓶瓶罐罐。眼睛一亮,他连忙抓起其中几页细细阅读,读着读着,眉头却渐渐皱起,眼里的光芒也暗淡下去。比照着书页上的记录,他一一拿起桌上的瓶罐察看,动作之间,一只巴掌大的人偶从桌上掉下,正滚落在他脚边。他拾起人偶,拿到烛光下打量,却见人偶脏污不堪散发恶臭,心下不由火起,抬手便将它向烛火抛去,连同那些书页一起,都尽数烧成了灰。

 

 

胭脂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活了这几万年,竟被发掘了传声筒的潜能。这二人刚离开鬼界,她就跑去了西海避祸,回来之后连自己的沅芷宫都没空去住,几乎扎根在了这冷冷清清的辚驰宫里头,今日这边跑跑,明日那边坐坐,可是口舌费尽也最多换来两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还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不过,自那日酒醉之后,离镜似乎是想通了些什么,不再日日借酒消愁了,而是拉着她一同绞尽脑汁,想着哄南弦月开心的法子。胭脂虽然自小跟着两个哥哥舞刀弄剑,但到底也还是个姑娘家,这男女有别,喜欢的东西自然也不能够一样。两个人琢磨许久,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常央着他做些小鸟小虫之类的玩意儿,便又是好一阵翻箱倒柜,将当年的图纸找了出来。离镜也有好几万年没捡起过手艺了,当年的甚么雕花、机巧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连忙了三个通宵,才做好了一只机关鸟来。这机关鸟是用竹子和桐木做的,掂在手上只有巴掌那么大,但只要将连着轴心的鸟尾巴一拽,机关鸟就能扑腾着翅膀在空中飞上好一会儿。胭脂左手捧着那只机关鸟,右手拽着南弦月的衣袖在院子里试飞的时候,离镜感觉这简直就是他人生中最紧张的时刻,明明他只是隔着门缝远远瞅着,可看他接过机关鸟的时候,他还是焦虑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搁。好在,试飞非常成功,南弦月看样子也颇喜欢这件小玩意儿,脸上难得绽开了暖暖的笑容,看得他心里也暖暖的。后来,他隔三差五就做点什么小东西让胭脂送去,今天可能是只小兔子,明天是只小松鼠,后天是只螳螂或者蟋蟀之类——虽然忙得没日没夜,但听胭脂说他对这些小玩意儿爱不释手,到现在已经攒了满满一盒子,他又觉得再值得不过了。

 

又过了一阵子,南弦月向胭脂抱怨自己的房间快要装不下这些小玩意儿了,离镜便依他所言,转而变着法子做一些他喜欢的小吃送过去。他们出宫这一趟,也就只沿着长江看了看,离他总念叨的,要吃遍天下的小吃这个夙愿还遥远得很,他恐怕没有时间再陪他一起去那些地方品尝了,就叫人搜罗了很多凡间的菜谱秘方,一样样学做出来。

 

只是,至今他也没有让胭脂告诉他真相,只说这些都是她从宫外的集市上买来的。他对他的态度因而也没有什么改观,极少的几次他们在院子里碰上,他远远一看是他,就转身走了,连个招呼都懒得跟他打。有好几回,他都忍不住打算直接告诉他算了,反正自己从未存过什么坏心,无论他怎么看,他心里都坦坦荡荡的。但细想之下,理智又提醒他这时候万万急不得,要不然不光白费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忙碌,还只会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这日,胭脂照旧来辚驰宫找离镜,听火麒麟说他已在厨房忙了一个上午,便径直过去寻他。离得老远,她就瞧见厨房顶上往外冒着黑烟,急忙小跑几步,又听得里头一阵稀里哗啦乒铃乓啷的响声,便捏了个诀就要撞门进去,身旁一道影子却比她更快,飞也似地往里冲去。偏偏这时房门开了,门里一人灰头土脸地奔出来,结结实实地和那个人影撞在了一起,两人双双摔跌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的眼睛和脑子没能成功对接,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摔成一团的兄嫂两人,前者仰面躺倒,满脸满手黑灰,双手却把一盘东西举得老高,生怕洒了的架势;后者则整个人扑在他身上,手扶在他肩头,脸上身上都蹭上了脏污。他二人呆望一阵,上头那个才如梦初醒似的跳将起来,却又用手摸了摸脸,害得整张脸越抹越花。地上躺着的那个紧跟着爬了起来,两手却一个不稳,几乎把盘子扣了下去。他对面那位见状又是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将盘子接在了手里。

 

——但是气氛怎么好像更尴尬了?

 

胭脂回过神来,表面强作淡定,内心却在抓耳挠腮,疯狂搜索着挽救之策。离镜却还是懵的,也顾不得自己一头一脸的灰,只站在那里瞅着南弦月看。后者被他直勾勾地看着,眼睛却瞅的是手里那一盘子黑黑白白的物什,眉头蹙着,很认真地想辨别出它是什么来的。半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腾出一手指着那一坨白白的物体上焦黑的液体道:“都糊了。”

 

离镜听他这一说,才猛然清醒过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惨状,又见南弦月板着一张脸,旁边的胭脂更是一脸看好戏的架势,便急忙辩解道:“我才是第一次做,弄不成也是自然的,你,你不要太挑剔了。”

 

话一出他便意识到麻烦大了,但南弦月闻言只是眨了眨眼,点点头道:“说的也有道理。”语罢便端着盘子转过身去,飘飘悠悠地走了。离镜正想叫住他把盘子要回来,袖子却被胭脂拉住,后者紧接着冲他使了个眼色,抿嘴笑道:“恭喜二哥,贺喜二哥,冰山要化花要重开,你的春天就快来啦。”语罢也学着南弦月方才的样子飘飘悠悠地走了,单留下离镜在原地风中凌乱,只得伸手又揉了揉脸,将那一片黑灰作弄得更乱了一些。

 

 

南弦月端着那盘不知道是红糖还是黑糖亦或是黑炭糍粑回到房里,背手合上了门,身子靠在门板上,用手指头捏了一小块儿送进嘴里。烧糊了的糖稀味道苦得让他直皱眉,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点点笑意。

 

这个离镜,还真是……有点笨得可爱。

 

他其实早就发现他屋里摆得满满当当的小玩意儿和每日不间断不重样的小零嘴儿都是这位二殿下的手笔。早前火麒麟无意间跟他提起不知为什么二殿下手上最近多了好些伤口的时候,他还没想太多,后来某次他又被胭脂拉到院子里试玩那些幼稚的小玩具,结果冷不丁瞟见他隔着门缝偷偷往这边瞧的时候也没联系到这一处,但厨房总是三更半夜亮着灯,他的寝宫却空无一人,胭脂每每托词说去集市上采买,带回来的却是他在成都尝过的、尤为喜欢的几样小吃时,他就不能不怀疑了。察觉到事情有异,他更是刻意留了心观察,虽然被禁足在宫里也的确没其他事情可做,但他偏偏把自己的日程塞得满满当当,白天叮呤咣啷地拾掇那些木料机枢,晚上就缩进厨房研读菜谱,还时常为了失败的产物唉声叹气。这样的他很难让人与那天晚上突如其来的暴怒联想到一起——如果不是他亲眼目睹的话。他不太确定哪一面才是这个男人最真实的样子,也并不能确定这些日子以来他执着的示好究竟是不是出于真心。去使些手段,试探一个人的真心,他是做不来的;但他又偏偏心软得很,他给一点点甜头就忍不住地往心里藏,然后恨不得把那些气那些疼都选择性遗忘。他已经欠容若太多了,这一世再无还清的可能,现在容若成了离镜,他却又多背上了一份让他战战兢兢的感情,因他的陌生而恐惧,又因他的相似而想要亲近,这一切都足够让他烦心的了。

 

想了几日,他还是让火麒麟去带了个话,约他当晚到那片桃林见面,至少把一部分话讲个清楚。他是需要时间思考、抉择不假,但他并不需要他如此费尽心思讨好自己,也不想让这些身外之物干扰了他的判断。那晚他有意到得早了些,也才看清楚这里其实是一片冷宫来的,除却芳菲落尽的桃树以外,周遭杂草丛生,宫殿阴森晦暗。他在原地等了一阵子,见离镜迟迟不来,便大着胆子离开桃林,走进荒废的宫室闲逛了几圈,可末了要推开园子最深处那一间小小的祠堂时,却听身后一声断喝:“什么人?”

 

他猛地一怔,这声音孔武又沧桑,绝不是离镜的声音。正欲回过身去,一阵劲风却自后袭来,将他裹挟其中,转瞬便摔跌到了一人脚下。他头晕眼花地试图爬起,此时头顶上那个声音又极威严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我大紫明宫的禁地?”

 

这次他听清了那个声音,也同时意识到大事不妙。见他迟迟不肯答话,那人又厉声道:“抬起头来!”

 

他实在没法,只得抖抖索索地抬起了头,来人一身玄色劲装,暗纹绣着一条腾飞的金龙,眉目刚毅不怒自威——正是鬼君擎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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