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莫衍生/离月】重生之鬼族生存日记(十五)

十五、爱无反顾

 

离镜只接到口谕要他速去大紫明宫,他本想着擎苍多半又是要拿上次私自出宫的事教训自己,便有意在路上磨蹭了会儿,可到了地方,他看见的却是王座上面无表情的父亲和跪在地上的南弦月,这让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急忙快步走上前去,也一同跪了下来。擎苍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叩着王座扶手上那只银光闪闪的麒麟,半晌才徐徐站起身来,背手说道:“三万年前,本君就已下了严旨,椒兰宫及周围大小宫殿均为禁地,至于擅闯者——镜儿,为父记得你记性最好,便说说罢。”

 

他说话间,离镜正偷瞄着南弦月,想从他脸上发现一点儿端倪,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他怔了片刻,才拱了拱手,沉声应道:“儿臣记得,擅闯者——斩。”

 

“嗯。”擎苍点了点头,眼神却忽然一变,手中幻出一柄长剑,直直地冲南弦月挥去。离镜急忙伸臂去拦,那柄剑却停在了他的喉咙之前,并没有刺下去。擎苍饶有兴致地将剑尖在南弦月的喉咙前划了个圈,又徐徐移向离镜,用剑尖抵住了他的胸口:“既然记得这么清楚,那依你看来,本君是该斩了他,还是斩了你?”

 

两人闻言都是一震。南弦月张了张嘴要说什么,离镜却猛地一拽他袖子拦住了他,自己一个长揖到地,前额抵着地面,声音闷闷地恳求道:“他的过错,也就是儿臣的过错,是儿臣疏忽,忘了同他说明宫里的规矩,请父王看在他不知者不过的份上饶过他一次,所有处罚,儿臣愿意一人承担!”

 

鬼界长年阴冷,大殿里也总垫着厚实的皮毛地毯,但他这一个头磕下去,南弦月却分明听到了重重的一声响,擎苍手里那柄长剑的剑尖也将他胸前的衣服划破了。按理说,比这更糟的场面他也是见过的,当年所有人都要置他于死地,他也不过淡淡一笑而已,如何也想不到仅面对着区区一个鬼君,自己竟会失了神丢了魂,只会呆呆跪着不知如何是好;又或者,他自己压根不怕什么,一切让他变得不像自己的源头,都是跪在他身边的这个男人——当年容若是在宫门外头的雨地里磕了多少个头,才让这位铁石心肠的鬼君愿意放过他们,他到头来也不会知道了;但此时此刻,他呆望着跪伏在地上的离镜,明明清楚着二人之间那么多不同,心口却痛得一般无二。他知道对方几次阻拦自己,都是为了不要他开口,便也跟着他伏下了身子,作出一副又惊又怕、哆哆嗦嗦的模样。二人谁也看不见擎苍的表情,只见他在两人面前踱来踱去,然后忽地停了下来,说道:“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那这件事便算了吧。”

 

两人一愣,都不敢相信只一句话这件事便过去了,可还来不及直起身来,他却又话锋一转,厉声道:“但欺君之罪,绝不能饶!”

 

他说话间,已伸出手去,死死地捏住了南弦月的下颌,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拽了起来。离镜也急忙直起身来向二人望去,视线聚焦到南弦月的脸上,他这才明白过来事情的关键——当年他唯一一次带着他进宫,便是赴年关的家宴,而那日为避祸端,他们听取了胭脂的建议,将一片伤疤贴在了他脸颊上,以此躲开了擎苍的注意。但现在,他脸上却光洁白净,压根没有什么伤疤,也没有伤疤留下过的痕迹。他心里知道这事没法解释了,但还是伸臂护住了南弦月,开口道:“父王,请听儿臣一言……”

 

他话音未落,人便被一股气浪掀翻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大殿一旁的石柱上。这一下撞得他胸口闷痛气血翻涌,差点扛不住直接呕出口血来,但他忍了又忍,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又急忙整了衣服重新跪正了身体。擎苍举起长剑遥遥指向他,冷哼道:“别以为本君看不出你那点心思,你的小聪明早晚有一天会要你的命!”

 

离镜不着痕迹地用袖子抹了抹嘴角,见布料上没有血迹,才深深呼了口气,咬牙应道:“儿臣这条命本就是父王给的,父王要的话,儿臣还了就是。”

 

“混账东西!”擎苍被他激得暴怒起来,几个箭步便又冲上前去,抬脚重重地将他踹倒。他双目圆睁,气得胡须都在颤抖,手里的剑眼看着就要冲他劈下去:“你真以为本君不敢杀你吗?”

 

他父子二人这一串争执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南弦月先前既没反应过来也不敢贸然阻拦,但这下看见他眼里真冒出了杀意,他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急忙膝行几步过去,下意识地挡在离镜身前,伸手抓住了劈砍下来的剑刃。血从他的掌心流下,离镜和擎苍见状都是一怔,后者眉头一皱,握着剑柄的手掌使力,将他震了开来。

 

“哈哈哈……”他手腕一翻收了长剑,仰头大笑起来,“镜儿啊,你还真是和你的生母一模一样,凭着这么一副皮相,便有数不清的人甘愿为你们赴汤蹈火。”他边说,边慢慢走回了王座之上,重新坐了下来,用手握住了扶手上的那只麒麟。

 

“本君不杀你。”他漠然地望向座下的二人,“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是你的人,那便由你来行刑,从此以后给本君长个记性。”语罢他大手一挥,喝令道:“来人,将刑架和鞭子拿上来!”

 

 

南弦月被几个侍卫绑上刑架的时候还想着,一百鞭子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当年那条铁链子勒得他胸骨肋骨几乎全断,五脏六腑损的损伤的伤,要说疼,这世上应该再没有什么疼会比那更难熬了。但对面的离镜接过鞭子脸色却变了,他先是瞪大眼睛看着手中,然后又抬头看了看他,目光中万般痛苦不忍,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握紧了双拳,这就叫他很是不安起来。他瞧不出那鞭子有什么古怪,又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还偏偏不能开口问,简直急得他想在刑架上跳脚,但此时,侍卫已在一旁令他行刑了,他也没法再管许多,便将双眼一闭头一歪,听着鞭子划破空气抽打下来,一下、两下、三下——

 

——等等!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明明耳朵边上那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听得他心里也跟着一抽一抽的,但身上却半分感觉也无,倒像是这鞭子没有打在他身上,而是打在了别人身上一样。这个念头让他心头猛震,急忙睁开眼望过去,看见鞭子实实在在落上他身,和对面他苍白的脸、汗湿的额和紧咬的唇时,才全明白过来,这鞭子看似打的是他,力道却全被转到了他身上。他呆呆望着他,心中的震颤难以言表,仿佛此刻与他同生共感似的,他眉头微蹙,他的心也跟着一同紧缩。他嘴唇发颤却说不出话,眼见他每多抽一鞭子下去,面色便更苍白一分,他的鼻子便更酸涩一分,最后终于抑制不住,哽咽着落下泪来。擎苍许是以为他受不住疼掉泪了,冷笑几声讽道:“这根蚀骨鞭是本君当年与北荒黑蛟恶战时,用那畜生的筋制的,鞭子抽在身上半分伤口也不会有,却会疼得如同剜心蚀骨一般,倒也算对得起你们两个的一往情深了。”

 

两个人自然谁也没法应答。南弦月只记得这一百鞭子像是一百年那样久,他被从刑架上放下,跪倒在地上时,已经几乎哭得直不起身子;而离镜却仍是站得稳稳当当,全不似刚替他受了刑的样子。回禀过擎苍,他便打横将他抱起,一路往辚驰宫去了,期间他焦灼万分,无数次求着要下来,也都不见他说话应答,只是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动。南弦月见他们后面还跟着几个侍从,又怕自己乱动害他伤上加伤,便只得顺了他的意思,直到他已抱着自己进了寝宫,身边再没有别人了,他才赶忙从他怀里跳下,伸手去抓他衣袖道:“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离镜还是什么也不说,只紧紧抿着嘴唇,冲他摇了摇头,便急匆匆地迈开步子往外走去。南弦月赶忙去追,门板却在他身后自动合上了,紧接着门外一声闷响,他人影直直倒了下去,再没有动静了。

 

南弦月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片刻,而后便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拼命又拍又撞着紧闭的门扇,剧烈的动作使他手上的伤口又撕裂了,血溅在了门窗上。他说话吐字的声调也全变了,比哭还难听似的:“离镜!离镜!”

 

他声音破碎地喊着,门板却像黏在了一起似的怎么都拽不动。他知道对方有意设下了屏障,但此时此刻,别说什么屏障,就算东皇钟落在他眼前,也别想拦得住他。他咬了咬牙,把体内的那点法力调动起来汇集到一处,挥拳重重地砸了过去。吱嘎一声,房门终于缓慢地向两侧打开,而他倾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了男人倒下的身体。后者还有点意识在,他迷迷糊糊地歪头看见是他,急忙抬袖子抹了抹嘴角,勉强地冲他笑了笑道:“这梦……还挺真的。”

 

南弦月鼻子一酸,眼看泪又要落下来,嘴里却咬着牙斥责道:“你闭嘴。”语罢他又轻轻吹了个口哨唤来了火麒麟,两人合力,才把他拖回了屋里。

 

 

行医这么些年他见过的古怪病症不少,大伤小伤也料理了许多,但没有伤口的伤要怎么治,可真是难住了他。他试着把自己的法力输过去,但他那一点点东西比起对方十几万年的修为压根于事无补,法力进去了便有如石沉大海,连伤处都不及找到,更别提修复了。他这厢忙得满头大汗心急如焚,伤患坐在他对面,却十分愉快地笑着,望着他的一双眼都眯了起来:“月儿,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南弦月此时顾不上与他计较这些口舌之争,火麒麟方才刚抱了一摞医书过来,竹简在桌上摆了高高一摞,正等着他一卷卷去翻。他撤了手,便要下床去查医书,离镜却忽然冲他直扑过来,伸臂死死地把他抱在了怀里。南弦月吓了一跳,又念着他的伤不敢挣扎,只抬起胳膊护在身前,别过头道:“放开我。”

 

离镜固执地收紧了手臂:“不放。你要是真不在乎,为什么刚才又舍命护我?”

 

“我——”南弦月被他这么一问,竟想不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一个“我”字出去,便生生噎在了那里。他看着自己缠裹着绷带的双手,对刚才条件反射般去挡那一剑的举动无法解释,又抬眼见他目光灼灼,一时间心乱如麻,不自觉地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

 

但他不知道的是,比起先前几次他不留余地的拒绝,这一句话于离镜而言简直如同救命稻草,让他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再下一句话他就要接受他的情意似的。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倾身又靠近了他一些,下颌抵着他的肩膀,语调欢欣地说道:“没关系,你慢慢想,总会想通的,多久我都等你。”

 

他说话时气息就吹在他的耳根,害他不光耳朵红了,脸上也跟着发热起来。他僵直着身体,任由他抱了好一会儿,才轻咳了一声道:“那个,我,我还是去看看医书……”

 

“不必。”离镜拉住他的衣袖,“原本也算不得什么,睡一觉便好了。”他边说边打了个哈欠,手掌却很不讲理地搂住了他的腰,继而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耍赖似的求道:“我现在又累又困,可是你看我这一身伤的,趴也不是躺也不是,只有坐着还好受一些……月儿,你不如就在这里陪我,让我靠着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南弦月本能地想拒绝,但一看他确实疲倦得两眼发红,脸色和嘴唇也仍是苍白的,又念及他今天救了自己,本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原则,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了。离镜难得言而有信,没借机揩他的油,脑袋往他肩上一靠,两手搭在他腰间,没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南弦月坐在床边发呆,又忍不住偷瞄他的睡脸,想起他方才像个小孩子似的冲他耍赖撒娇,不由抿嘴一笑。后来他看着看着,竟也靠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借由这次受伤,离镜理直气壮地搬回了寝宫来住,美其名曰伤患需要他照顾,实则他手脚灵活健步如飞,只有在他板起脸来接近发作的时候哎呦哎呦地呼痛,让南弦月忍不住想为他超凡脱俗的演技鼓掌赞叹。不过除却作弄他的这些时间,他倒是相当勤快,日常政务处理完了,还时常想帮他做些活计,但厨房重地已经挂上了二殿下免进的招牌,就算南弦月在里头拾掇食材,他也只被允许站在门外欣赏,一只脚都不准踏进来。

 

有时他闲得无趣,便坐在一边给他研墨,看他极为专心致志地写着折子,尽管字体不同,但起手落笔的姿态却和容若一模一样。在这种时候他也总是格外严肃,极少与他谈笑,但每每落笔之前,却又会将那些政务捡重点说给他听,然后问一问他的意见。有时说起轻松的话题,他还会顺带给他讲一讲鬼界的风土人情,比如哪里长年干旱,哪里终日苦寒,哪里最宜粮食蔬果生长,哪里的商市航运最是发达,些些种种他都了如指掌,说得有理有据。南弦月之前只听胭脂说起过她这位二哥是个深藏不露的,近日终于得见他的才学,方信了这人果真不只有一张脸,一时间差点不知前些天那个抱着他冲他耍赖的人究竟是谁。同时,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总让他想起当年容若为了他去硬闯那个大紫明宫,逼着自己周旋其中的样子,可每每想到最终的结果,他便十分不安。然而容若是两个人共同的忌讳,不管他心中有多少不安,也知道不能去触这个霉头,便只当是自己胡思乱想,强行压了下来。

 

 

比起辚驰宫里难得欢乐和睦的气氛,胭脂却发觉最近朝中风向有些玄妙。近段时间烦事不少,天族来了使臣商讨加赋和裁军的事宜,又把西海附近一处最是桀骜不驯的鲛人部落划归了鬼界管理,朝中几位老臣对离怨的长期失踪也有了微词,坚持要派人去查明踪迹。此外,北荒不久前突降大雨,将一座小山头冲下去了一半,埋了山下好几个村庄,鉴于这些村庄一半划归青丘一半划归鬼界,两族商议救援安抚等诸多善后事宜,也是迫在眉睫。但令人意外的是,一连几天早朝时都有匿名的折子呈上来,其中具体措施、开支用度等细之又细,连适合的人选、当地的大小官员名字也都一概标出,让众臣颇为惊奇。胭脂倒不奇怪这折子是谁写的,要知道,辚驰宫里的灯每晚亮到哪个时辰,自家二哥的书桌上摆了几本书几卷册,她不说了如指掌,也至少知道七八分。但她想不明白的是,上次因为封王册妃的事,他就忤逆过父王一回,怎么兜兜转转,却又要来蹚这趟浑水了?

 

她心中疑惑,这日来寻他时便有意试探,将朝中几位重臣关于天族一再提出加赋裁军削权等种种无理要求的奏折誊了份拿给他看。她来时,后者正埋头写着什么,便径直道:“念。”

 

她便一一把那几份奏折中的内容都念与他听。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也刚好将笔锋一收手腕一抬,将方书写完毕的竹简递给她道:“你看看。”

 

胭脂接了过去,只看了几眼就意识到他早已知道了这些奏折的内容——竹简上所书不但对几份奏折的内容作了优劣分析,又提出了不少看似冒险大胆,实则大有可为的方案。先前她还以为他久居辚驰宫中,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靠她才知道朝中议论和风声;现在看来,倒是她真的小看自家兄长了。合上竹简,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头一次见二哥这么认真的样子。”

 

离镜笑一笑,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接过她手中誊抄的奏折,然后扔进了二人身侧不远的炭盆里。散开的竹简缓慢地燃烧起来,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而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些渐渐隐入火焰之中的文字,淡淡道:“神仙和凡人看似天壤之别,操心的事却大抵差不离。”他又转回身去,对她说道:“这种手段,凡间的君王倒是有个词,说得很是恰当。”

 

胭脂问道:“什么?”

 

离镜又从桌上拾了一根竹简,轻描淡写地扔进火中:“削藩。”

 

胭脂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隐约见到“鲛人”二字一闪而过,又很快被火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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