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莫衍生/离月】重生之鬼族生存日记(二十一)

二十一、一往而深

 

男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抱着他的腰,伏在他膝头哭了一阵,再抬起头来看他,他也还是方才那副表情,十分惊讶又不可置信,可眼底分明又有一丝喜悦,和弥漫的水汽一起汹涌上来。半晌过去,他才忽然回过神来,十分激动地咧开嘴,夸张地笑了又笑,伸手揉揉他的头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南弦月擦了把脸站起身来,他见状,也急急忙忙放下手里的物什,撑着椅背站起了身,又忽然想起什么,反手把他按进了椅子里坐下:“刚好,刚好,你在这里坐着,我去炒两个菜,咱们一起吃个饭……你想吃什么,糖醋排骨?鱼香茄子?集市应该还开着,我再去看看……”

 

他这一串话说得连珠炮一样,南弦月从来没听他用这么快的语速说这么多话,一时间反应不及,整个人愣在了那里,好半天才意识到他这是要亲自下厨,便连忙跟着他站起了身,拉住他道:“不用不用,还是我去做,我学了好些花样儿,我……”

 

他话音还没落,外头便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胭脂从门缝里伸进个小脑瓜来,冲他俩吐了吐舌头道:“好啦,你们两个就好好说说话,今儿个午饭我包了,改天你们再争去。”语罢,也不等他俩回话,便又将脑袋瓜儿缩了回去,俩人从窗子里往外一瞧,她已经乐得颠儿颠儿地往厨房去了。比起刚才一路上皱着的眉头和哭红的眼,这时候她才比较像个几万岁的小姑娘,南弦月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低眉浅笑;离镜也忍俊不禁,可笑声还未出口,却先咳嗽了起来。南弦月伸手去扶他,他却摆了摆手,又细细打量了他一阵,轻声叹道:“瘦了些。”

 

南弦月鼻子一酸,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臂,垂下眼眸道:“……你也是。”

 

大约是这种时候反而有些近情情怯,明明不在一起的时候想得辗转反侧,现在人就在对面站着,却只会对望,嘴里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南弦月红着眼望了他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正握着他的左胳膊——于是他让自己的双手顺着他的衣袖滑下,用两手握住他的手掌,然后慢慢翻向上方,那上面果然如胭脂所说有一道狰狞的黑线,从指尖一直没入袖口。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着那道黑线,想着他在北境时几乎每日都带着手套束腕,即便与他亲热的时候都裹着上衣遮遮掩掩,泪扑簌簌地又落了下来。他的泪珠落在男人的掌心,使他像被烫伤似的轻轻一颤,然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抹他眼下,柔声哄道:“别哭。”

 

南弦月摇摇头,却哭得更凶了些,抽抽搭搭地连话也说不出口了。离镜挠了挠头,又拍拍他的手,解救出自己的手掌,从手腕上解下了那条穿着珠子的红线,重新挂在了他脖子上。南弦月拎起珠子看了看,虽然色泽玉质仍然如新,但还是有一处地方被他摔出了一道小小的裂纹。他摩挲着珠子,心里酸酸地发疼,又觉得不该总是掉泪,便抿紧了嘴唇努力忍着,眉头皱成一团;离镜却只当还没哄好他,便又说道:“对了,我把画拼好了,每一片,每一片都粘回去了,我拿给你看,就在,就在……”

 

他说着,便往墙边上一排书架走去;但人已站在了书架前面,他却又猛地停了下来,抬手揉着额角,十分费力地皱眉思索,好像忽然不记得放在了哪里。南弦月跟过去几步,眼光一扫,瞧见左数第三个架子最顶上正摆着一幅画卷,便伸手给他指了一指。离镜怔了怔,神色有些窘迫,但还是应了一声,取下来献宝似的捧给他道:“快看看。”

 

南弦月并不觉得现在是赏画的好时机。此刻他心中百味杂陈,与他相处这么久以来,这是他头一次对他这般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全不复往日皇子的傲气。从前,他是很盼着这份疼宠和温柔的,但真到了这般时刻,他的舌尖却只尝得到苦涩,只想伸臂把他抱得紧紧的,再也不离开他。他想起胭脂说,这画是他花了好几个昼夜才重新拼好的,便慢腾腾地接过画卷,又略微犹豫地看了看他,才轻轻解开细绳,将画卷摊开来。撕碎的画被重新粘贴到了崭新的背纸上,有些皱褶和缺损之处也都一并修补好了。只是,碎过终究是碎过了,裂痕不可能完全复原,画也回不去最初的样子。他的指尖轻轻抚过画纸,顺着画中人的身形描摹下来,然后又点点头,重新将画卷收起,说道:“好,我收下了。”

 

男人非常高兴,笑得眼睛都快眯在了一起。他似乎还有什么事要说,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急得在原地又是跺脚又是捶脑袋,记性也跟不上来。南弦月看得心疼,便只管拉着他在屋里转悠,听他把先前做的各式玩意儿都又向他推介了一遍。其实这其中大多数样式,南弦月之前都已经见过了;但看他兴致勃勃,又想起胭脂说他最近是有些糊糊涂涂,便顺着他的话接,装作自己很好奇、很爱不释手的样子,一个一个拿起来把玩,时不时地再给他一两句赞叹,他就更高兴了,脸上终于微微有了点血色,像是讨到糖吃的小孩子。

 

 

胭脂的手脚异常麻溜,没过多会儿,便满头大汗地来喊两人过去开饭。桌上的菜肴虽然家常,但大多数都是南弦月爱吃的,方才离镜说的糖醋排骨、鱼香茄子看得人食指大动,还有几道爽口的素菜和一盘不常见的东坡墨头鱼。南弦月看着这一桌子菜差点惊掉了下巴,又觉得胭脂实在太顺着自己的口味,便寻了个空当,凑到她身边小声耳语道:“怎么也不做点你哥爱吃的?”

 

后者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离镜已从后跟上来,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抢先道:“你爱吃的就是我爱吃的。”他说着,招呼两人各自落座,又忙不迭地起身夹了块鱼肉往南弦月的碗里送。南弦月看他一双筷子拿得摇摇晃晃,连带着筷子夹着的的鱼肉也哆哆嗦嗦,连忙端起碗去接,可他的手抬到一半,那块鱼肉却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恰好落在了离碗只有三寸远的桌面上。气氛登时尴尬了起来,离镜僵在了原地,胭脂也尴尬地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三人中,还是南弦月最先反应过来,他先是利索地把那块鱼肉夹起来放进了自己的碗,又起身给他们二人一人夹了一筷子菜,才挠了挠头,干笑着解围道:“吃饭,吃饭。”

 

离镜也回过神来。他扯了扯嘴角,点点头慢慢坐下,却一声不吭,也不夹菜,只是有点笨拙地握着筷子,闷头扒碗里的白饭。南弦月跟胭脂都看不过去,就三不五时地给他夹点菜,可他也就是抬头冲两人笑笑,碗里的菜一口没动,饭也没吃多少。

 

 

午饭后,听胭脂说,他是习惯小睡一会儿的,但今日他却半分困意也无,还精神抖擞地拉着他到了卧房,说终于想起来他早前准备了个惊喜。南弦月拗不过他,便坐在外间百无聊赖地等着,听他在里头不知捣鼓些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他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从内室出来,动静又渐渐小了下去,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忧,便喊着他的名字往里走去,却刚好和出来的人迎面相撞。退开两步,他揉了揉额头,抬眼冲他瞧过去,人却呆在了那里——

 

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容若的衣裳,正是他们成亲第二日,两人一同去市集闲逛所穿的那一件:象牙白的袍子,淡鹅黄的刺绣,金色镶边的领子和袖口,偏衽斜襟,收腰宽摆。他仍然清晰地记得容若穿着这身衣服,驯服那匹烈马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和望向他时仿若星辰璀璨一般的双眼;而现在,穿着它的男人俊朗依旧,面容却憔悴瘦削,身姿亦不复往日挺拔,腰身和手臂的地方甚至都明显有些宽大。离镜见他看着自己发怔,也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便努力地冲他挤出个笑容,解释道:“我找了许久,也就只找到这一件了……喜欢吗?”他边说,边睁大双眼,又紧张又不安地看着他;见他仍是呆愣不语,他顿了顿,又恍然道:“对了,头发,头发不一样……我原本要变回原来的发式的,刚才忘了……”

 

他说着,手中捏了个诀,便背过了身去;但下一瞬,腰身却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后背贴上了一具温暖柔软的身体。他愣了愣,身姿僵在原地,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低低的哭声,连带着他身子也跟着一抖一抖,便垂眸笑笑,握住他的手道:“不哭不哭,以后、以后我每日都穿着它,教你诗词,陪你练剑,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刻意学着容若说话惯用的声调,话头放得很低,尾音带一点点气声,正是他从前最喜欢听的,与他相伴的那些日子,他的嗓音是他的定心丸,有他在才能安稳入睡;可现在,他这一句话听在南弦月耳中,只觉心头像被刀割那样疼痛,流下的泪止不住,哽咽也更加停不下来。离镜轻轻挣了两下,发现自己竟挣不脱他死死扣着自己腰身的双手,便叹了口气,一边拍抚着他的手背,一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从前是我不好,只知道满足一己私欲,却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让你受委屈了……我想了很久,也不知该怎么弥补,只想着你要是回来了,一定要让你开心才好,再也不勉强你,不为难你,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努力去做,就算、就算你想要他回来,我也……”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不由得有些哽咽;但这稍稍一顿,话头便忽然被人打断了:“可是镜哥哥,月儿只喜欢你!”

 

离镜呆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南弦月松开手,把他扳过来面对着自己,然后伸臂勾住他的脖子,仰头直接吻住了他。男人的双唇干涩,因他的触碰而略微颤抖着,不敢有分毫动作。而他紧紧地与他相贴,辗转着吮吸他的嘴唇,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情意都在这个吻里告诉他。吻了好像有天荒地老那么久,他才恋恋不舍地退开一些,看着他的眼睛,满脸通红又万分认真地重复道:“镜哥哥,月儿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人!”

 

男人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一滴晶莹液体却忽然自眼中滚落下来。南弦月此前从未见过他落泪,更几乎不敢想他会为何而落泪,因而此时此刻,这一颗泪珠正像针尖刺入他的心头,虽然十分微小,却让他痛得呼吸凝滞,眼窝湿热,忍不住想帮他拭泪,手腕却被他捉住,整个人倾身向前,被他牢牢地纳入了怀抱。

 

“够了,足够了……”他仍然有些哽咽,却语调含笑,很满足地喃喃,“就算你是在哄我开心,就算你要我马上去死……能听到这句话,我也死而无憾了。”

 

南弦月听见这话,忙抬起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要乱说。”

 

离镜抓住他的手,笑着连连应声:“是,是,我说错了,我……”可忽然间,他神色又变了,笑容尽数收起,搂着他的手也松开来,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打击似的,摇晃着退后了几步,跌坐在软榻上。南弦月吓了一跳,急忙凑到近前,蹲下身子去握他的手,感觉他指尖发颤,掌心冰凉,便用两手将他的手掌包在一起搓着,想让他暖和。他神情恍惚地坐了一会儿,又垂眸看看他,猛地抽回了双手。

 

“不行,你不能喜欢我。”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不能喜欢我,不能……”

 

南弦月呆了片刻,便扑上去抱住他,拼命晃了两晃:“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刚才不是还好好的……镜哥哥,你看看我,镜哥哥!”

 

男人却像听不到他的话似的,他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颓然地摇了摇头。南弦月捧着他的脸,逼迫他直直地看向自己,却惊觉那双眼里空洞一片,氤氲的水汽之下,竟然连半分执念都没有了。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劝阻的话,对方却忽然低声道:“为什么回来?你知道我就快死了,再看到你,我只会更舍不得你。”

 

这一句舍不得,已足够又让他落泪了。但这次,他努力将眼泪吞了回去,起身坐在了他身旁,认真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什么身份,我心里都认定你是我夫君——别说天涯海角,黄泉碧落、阴曹地府我也陪你一起去,要是有一天,老天爷真的想收你的命,那我、那我就去求他,求他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这话一时间让他仿佛回到那个阴冷的雨夜,那日,他骑着快马赶来,与他一同跪在这大紫明宫前头,湿透的衣衫、哭红的双眼和嘶哑的表白,正如漫天的雨水,就此透进了他的心,占据了他的爱他的情,让他与他再没有半丝避忌嫌隙。而现在,他说着相似的话,眼中映出的人是自己——是那个在奈何桥上被人劫回鬼界与他成亲的自己,也是那个在北境的风雪里紧紧牵住他手的自己,纵使外界种种变了,他的灵魂却仍烙印着他的影子,爱他的心从一而终,不曾变化。所以,他何苦去计较无谓的人与事,何必去纠缠从前的生与死?自己一往情深,他又何尝不是呢?

 

长久的心结一瞬化解,而他双眼通红,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却说不出。他紧紧握着双拳,半晌才哑着嗓子吐出两个字:“……傻瓜。”

 

南弦月笑了,他倾过身去,复又紧紧地抱住他,男人的手臂也环住了他的腰背,将他亲密无间地拥在了怀里。“我们两个大概是这天底下最傻的傻瓜了,所以才命中注定非要在一起不可,少了谁都不行。”他说。

 

离镜沉默了片刻,将他抱得更紧。

 

“嗯,少了谁都不行。”

 

 

胭脂发觉自家二哥最近心情不错,连带着胃口和气色也好了起来——南弦月在这件事上当然居功至伟,自他接手了别苑的大小事务,专门负责料理兄长的生活起居之后,一日三餐药膳就没断过,每日还有药浴、针灸,再辅以推拿按摩,总之一切能想的办法全都用上,能找到的药材绝不吝啬银钱,连少数只有青丘和昆仑虚才有的草药,也被他厚着脸皮一一讨了来。此外,她看着他们二人相处自然亲密,又几次旁敲侧击,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疙瘩总算解开,这才终于放下了心来,甚至燃起了一点点不敢想过的希望——也许慢慢他就真的会好起来。

 

但离镜显然没有这么想。有事无事,他还是会同胭脂讲一讲当下的局势,以及各部重臣,边境事宜等等政务,把自己从前写过的奏折,处理过的案子都一样一样找出来,手把手地教她。她心里知道,如若有朝一日王族只剩她一人,继任女君便是推脱不掉的事情,现在能跟着二哥学一些自然是好的;可他越是认真地传授于她,她便越是觉得这番情境像在托孤一般,总学不到一会儿,心里头便难受得说不出话,看着他泪就要落下来。而让她意外的是,兄长却对此事颇看得开,明明前些日子还时常忧思深重,愁结眉梢,现在同她再说起生死之事,倒有了几分释然,反而让她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

 

 

也许,她的确需要关注其他一些事情,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那日带着南弦月离开昆仑虚后,叠风一点态度也不表示,甚至连句软话也不对她讲,她心凉了一半,便索性住在了这别苑里头,能帮衬就帮衬一些,不再去想他的事情。但有几次听兄嫂二人谈起要给她说门亲事,她还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我就一辈子守着二哥跟小月哥哥。”她一本正经地说,“打杂跑堂,端茶倒水,我全包了。”

 

南弦月听见这话时正在屋里喝茶,差点没全喷了出来。他前仰后合地笑了一阵,又扯扯离镜的袖子,打趣道:“听见没有,咱们家的小公主长大了,都会心疼人了。”

 

离镜倚在一旁,也笑着摇摇头道:“不嫁就不嫁吧,二哥是开明的人,总不至于逼迫你做违心的事儿。只是,你留在这里可不是打杂跑堂端茶倒水的,该学的东西照样要学,该做的功课照样要做,至于昆仑虚,自然有人替你盯着,一封书信也不会落下的。”

 

他说得同样一本正经,她却张大嘴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谁出卖了她。南弦月见状,忍不住在旁偷笑起来;胭脂被他笑得又羞又气,便把身子一扭,捂着脸跑出了门外。没跑几步,她忽然撞上什么,差点摔倒在地,幸好一只手臂伸来,稳稳地将她扶起。她站直身子,正欲道谢,看见来人却呆了一呆,又急忙跪倒:“儿臣叩见父王。”

 

“起来吧。”来者拍了拍她的肩,又挥退了身后唯一的一位随从,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淡淡问道,“胭脂,你二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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