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剧心理罪/邰方】慢慢(上)

慢慢

 

(上)

 

方木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天才。

 

某种意义上,他的天赋甚至构成了一种相对的短板效应。他画像的速度有多快,那他对于其他事情的反应,就有多慢,仿佛他的大脑存在一个规格未知的滤网,将他主观认为与案件线索无关的信息都筛了出去,使他需要用很多时间,才能慢慢琢磨出其中滋味。这样缓慢的过程于他的生活节奏不甚相合,因而大多事情,他宁可不去琢磨。

 

正如今天,他已在手术室门口坐了五个小时三十一分钟又二十九秒,身旁远远陪着,不知是盯着里头的人,还是盯他的同事已经换了两班,而他已经将过去两天里的事琢磨了很多很多遍,却仍然觉得有什么味道被自己忽略了。他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手掌,上面大部是不久前同事递来的湿巾的香气,但还有一丝丝未完全消失的血腥味藏在他的指缝之间。他忽略的,是血腥味吗?不,不是。

 

疲倦地向后靠了靠,他缩起身体,又开始了新一轮回想。

 

 

那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外差,两人去外地按人,一路上行动、交接都顺利得很,偏就在回程的途中分了神,冷不丁着了人家的道,害邰伟白白挨了一刀,还让那家伙跑掉了。他们显然不比对方熟悉地形,一路紧跟慢赶地追,可跑着跑着,便觉得这林子里的树树草草全长成一个模样,别说人在哪里,连他们自己在哪里也搞不清楚了。更背的是,随着天光渐暗,他们似乎也正在远离来时的方向,逐渐进入了山林的深处,而就在他暗暗担忧着血腥味很可能会招来野兽时,他们两个却十分默契地同时踩上一片虚空的树枝,紧接着掉进了偷猎者布置的陷阱里。

 

陷阱很深,上窄下宽,四周的土质平滑松软,无法攀爬。他有些后怕地看了看不远处地上削尖的竹刺和捕兽夹,又转头看向身边,邰伟原本正捂着侧腹那一道伤口呲牙咧嘴,见他看了过来,又立即板起了脸。

 

方木看一眼他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不轻不重地拽了拽他按着伤口的那只手:“让我看看。”

 

后者犹豫了一下,乖乖地抽回了手。看惯了更可怖的伤之后,这点刀口已经不再会让他感觉不舒服,相反,他越来越像个法医,盯着它看上一阵,便能说出个长宽深之类的行话。他把对方身上被血糊住的布料撕开一点,大致判断没有伤到内脏之后才稍微安心了些,但口子不小,又有些深,不做紧急处理肯定不行。他收回手,利索地在身上摸索,寻找一切可以止血包扎的东西;结果,口袋掏了个遍,他也只找到一点点针线——出发之前,邰伟一如既往地为寻找袜子而艰苦奋斗,最终只找到了两只颜色各异的,其中一只还破了个不大不小的洞,刚好把脚趾头卡在外面。方木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找出针线给他补,可线才穿上时间便到了,于是那只没补好的袜子终究是套上了他的脚,而他就这么随手把针线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邰伟靠坐在一旁看他忙碌。方木总是藏不住事儿的,心里若有了什么动静,脸上便跟着明明暗暗,眼里忽忽闪闪。趁着这当口,他捣鼓了一阵自己的手机,确认它很可能因为方才的一摔而彻底无法开机之后,终于叹了口气,认命地把它塞回口袋里。转过头看向方木,和他手里紧紧握着的那根针,他忽然咧开嘴笑了笑:“就算你现在能联系到局里,最近的医院离这里也要四个小时车程。”

 

方木没说话,他伸手按在他手背上,和他一起捂着那处伤口。掌下的搏动似乎顿了一顿,紧接着,血又从他的指缝里涌了出来。他偏过头看向自己落在一旁的手机——信号那一栏只有“无服务”三个大字。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当事人此时却毫不在乎似的,竟还与他谈天说地起来:“记得小时候,我还曾经想过当医生,治病救人倒是其次,就是单纯觉得那手术刀特别帅。结果到头来当了警察,手枪虽然也不差,但是比手术刀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用两根指头一捏,比了个“一点”的手势。方木看着他手上的血觉得刺眼,又听他说话带喘,忍不住冷言道:“闭嘴。”

 

“你等我说完嘛。”邰伟收回了手,慢悠悠地继续道,“虽然这辈子不可能再拿起手术刀了,但要是能观摩一下教学场景应该也行,只不过眼下器具不足,貌似只有针线,还是缝衣服的那种。”

 

方木的鼻子忽然一酸:“别说了。”

 

邰伟轻描淡写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这么着,你就当这是两块布,肉色的布,你的任务呢,就是把它们缝到一块儿就行了,造型、美观什么的都不用管……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管黑猫白猫……”

 

方木垂着眼接话:“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对对对。”邰伟连连点头,还有些嬉皮笑脸地戳了戳他,“不管是警察还是医生,能把它缝住的就是好木木。”

 

天上好像开始下雨了,方木抹了把脸,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的手机还有点电,邰伟打开了手电功能,胳膊半举着给他照亮。方木捏着针的手指头却直发抖,针尖好容易贴上了皮肤,便觉得他也跟着抖了一下。他急忙收回手,针线险些掉落在地,幸好被他稳稳地接住了。他死死地捏住那根针,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男人染血的手掌却在这时覆上来,包住了他的手背,慢慢地拉着他凑近自己的伤口。

 

“怕什么。”他嘴里咬着他的手机,含含糊糊地说道,“是扎我又不是扎你,小样儿,来。”

 

方木伏低了一点身体,避开他从自己头顶上投下的眼光,努力说服着自己把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想像成两块分开的布料;可这么不贴合实际的想像实在太难了,到头来他也没能做到。男人的手掌微微发着抖,带着他重新将针尖贴上了伤口一侧的皮肤,那一瞬间他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想起了很多很多一闪而过的画面;而后他便一咬牙一闭眼,把针尖扎了下去。

 

男人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绷紧,双手离开他的手背,抓住了身侧的矮草。方木埋着头,尽可能地想让自己的动作快些,好让他少受点罪,可头顶上手机的光亮却总是一晃一晃,使这场艰难的缝合进展得更加缓慢。但从头到尾,他也再没有哼过一声。待到终于大功告成,他低头咬断残余的绳线时,自己的手机也从上头落了下来,外壳背面靠近底部的位置烙了深深的两个牙印。

 

“你小子,真磨人你……”邰伟喘着气,半闭着眼睛道,“等回去了,回去了哥赔你个手机壳,给你买最贵的那种……”

 

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他说话也没了气力,连呼带喘的,听得人好不心疼。方木小心地把针线放回口袋,又放下卷起的衣袖,给他擦了擦满脸的汗。雨这会下得大了些,陷阱里头也跟着有了些积水,两个人坐在泥水里头,却谁也没有要动一动的意思。歇了片刻,方木终于想起手机,便将它高高举着,四下乱挥,指望着某个角度能有一丝丝信号,但当信号终于来临,他急忙拨出号码,简单汇报了眼下的状况,还没来得及说清地点时,手机便发出电量耗尽的一声长鸣,彻底沉睡下去。

 

远处围观了全程的邰伟瞧见他懊恼得想摔手机的样子,反倒愉快地笑了。方木重新坐回他身边,歪着头打量他苍白的脸:“你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笑得出来。”

 

邰伟顺势向他凑了凑,脑袋都快靠在了他肩上。他低低咳了两声,又笑嘻嘻地应:“那必须,某位哲学家说过,人生已经如此艰难,笑总不会比哭更难看。”

 

方木忍不住笑:“受教了受教了,邰大哲人。”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收回来摸了摸自己,感觉温度正常,便扯扯他袖子道:“你睡一会儿,我守着。”

 

邰伟咕哝着应了一声,又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要他过会儿把他叫醒跟他换班。方木好气又好笑,本想借机欺负他一下,比如偷偷打他一拐,或者捏他一把,但一想他身上带着伤,又都没了脾气。他枯坐在原地,天仍是黑的,雨却在把他们浇得湿透以后慢慢停了下来。细细想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时间这样坐着,却不必去想任何事了,此刻脑子是空的,天地好像也是静的,他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身旁男人平缓的呼吸声罢了。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不经意地偏过了头,却意外地瞧见邰伟靠在一旁,早该睡着的他居然还半睁着眼睛,望着前方似在出神。他愣了愣,还是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疑惑地问道:“你想什么呢?”

 

男人缓慢地扭过头看他,一双眼深深地把他望着,里头的东西藏得很深,让他看不穿也猜不透。两个人对望了半晌,他忽然柔和地笑了笑,然后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他,小声道:“我啊,我在想你——”

 

方木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家伙已经一头栽倒在他肩上,惬意地打起了呼噜。他呆望着眼前的一滩水洼,一滴雨水从上落下,而男人湿透的卷发搔着他的脸侧和下巴,把那片沉静的水漾起了一圈又一圈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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