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剧心理罪/邰方】慢慢(中)

(中)

 

方木一直想着那句话。

 

他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理智似乎说着这不过是他半梦半醒说的玩笑话,但心里隐约又盼着这话和他刚才的眼神一样认真。他坐在那里继续发呆,直到后半夜,身旁的男人终究还是发起烧来。

 

他在陷阱里拣了一些树枝枯草堆到一起,又去翻腾他的口袋。自己身上是向来不会装打火机这种东西的,但令他意外的是他兜里居然也干干净净。平时他拼了老命,想方设法,威逼利诱,他也总要寻出个空当抽上两根烟,这次出差在外,他却这么听话,这让方木一时间竟不知该表扬他还是批评他的好。但瞧他蜷成一团哆哆嗦嗦的样子,他又觉得心里酸酸地疼,便挽起衣袖开工,先把地上那些个竖起来的竹刺拔出来,一一交错着横摆成排,又把树枝草叶厚厚地铺在上面,虽说这些个木头叶子照旧是湿漉漉的,躺上去也硌得够呛,不过,至少他们不用在头顶淋雨的同时脚下还要泡水了。方木扶着邰伟过去,他本想着空间有限,他一人躺着就得了,可那家伙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抓住了他的衣角,耍赖似的攥着不放,他一用力去拽,他就含含糊糊地嚷嚷,像个坏脾气的小孩。于是他也只好躺了下来,看他越凑越近,最后两个人的额头几乎都贴在了一起。

 

借由这样的碰触,他能十分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异常的热度,也知道他还是冷,整个人可怜兮兮地抖着,额前那绺头发跟着一颤一颤。方木想了想,慢慢起身脱了外套盖住他,又重新躺下来,伸胳膊搂住了他的背。

 

“就知道瞎逞能。”他心疼地小声责备,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说你多少遍都不听,看看,遭罪了吧。”

 

男人闻声又缩了缩身体,脑袋往下埋了埋,本能地贴上了他温热的颈间。他的呼吸滚烫,方木本能地抖了一抖,却好像惊醒了他。邰伟大概是做了什么怪梦,眼睛半睁着,似醒非醒地唤了两声木木,又十分难过似的,红着一双眼道:“尸体被水泡过之后会腐烂肿胀,到时候就分不清谁是谁了,怎么办?”

 

方木抽了抽嘴角,有些搞不明白他的脑回路。他在心里默默呸了两声,心想你自个儿要腐烂肿胀也别带上我,手底下却很温柔地在他背上呼噜了两把,嘴里说道:“你好好睡吧,就这点雨量,再下一个月也淹不死咱俩。”

 

邰伟却像听不见他说话似的,只慢腾腾地眨了眨眼,又咕哝道:“唉,真跟你交代在这儿,哥也没什么遗憾的,哥这一辈子,活得也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再放不下的,这时候也该放下了……但就是可惜,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就没讨着个媳妇呢……”

 

方木原本正忍着笑听他回顾自个儿的生平经历,见他一副要慷慨就义的样子,他几乎绷不住弦。可他话头一转,媳妇二字冷不丁钻进他的耳朵,使得他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然未曾犹豫,便抓过了他一只手,狠狠往手背上咬了下去。

 

邰伟疼得“哎呦”了一声,眼睛似乎亮了一些,大概是清醒了点。方木松开牙口,有点懵然地瞅着那一圈渗血的牙印儿,一时间几乎以为发高烧的人是自己。他急急忙忙地放下他的手,一抬眼却正好对上他的眼光,虽然月光昏暗看不真切,但他仍觉得那双眼里灼灼地亮,跟刚才他说那句话时一模一样。

 

“你咬我。”他委屈地将那只受伤的手举到他脸前,一字一句地控诉。

 

方木语塞了片刻,脑子很快转过了弯:“咬也是你让我咬的。”

 

伤病人员闻言更加委屈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咬我了?”

 

方木回想了一下他刚才的梦话,随即义正言辞道:“你自己说的怕泡发了分不清谁是谁,我刚好给你留个记号,放心,咬得够深,保证泡发了也能看清楚。”

 

邰伟瞠目结舌,半晌又忽然哑着嗓子笑了起来。他边笑边咳,折腾得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又若有所思地瞅了瞅自己的手背,终于感叹道:“不错,不错,木木,你变坏了,可以出师了。”

 

能说话、能笑、能拿他开涮,那就是病好了。方木偷偷松了口气,决定单方面结束这场口舌之争,便自顾自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故意冷淡道:“我睡觉了。”

 

背后正兴高采烈的人明显愣了一愣,半晌才应道:“唔,那你睡,你睡,我盯着。”

 

语气明显比刚才失落太多,其中变化之大,可见毫无掩饰。方木又有点想笑,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们两个遭了这份劫,整得一身泥又一身水,回去还少不了挨批,他却觉得今晚过得比过去的多少个夜晚还要让人印象深刻,好像是亲身经历了某部荒诞的黑色喜剧。但基于他蹬鼻子上脸的本性,他不打算再给他什么甜枣了,便将两眼一闭假装睡觉。邰伟凑在他背后,有心要逗他破功,就变着声调念叨木木,尾音山路十八弯,简直恨不得拐上天去。可闹腾半晌,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倒是呼吸均匀起伏平稳,像是真睡着了。于是,他只好也沮丧地叹了口气,重新躺了下来。方木隐约感觉刚才盖着他的那件外套又落在了自己身上,而男人有意向他凑近了些,胸膛几乎贴着他的后心,让他堪堪听见了两个人同步的心跳。

 

“傻木木。”他在他颈后慢慢地唤,语气温柔,略带笑意。

 

 

手术室的门打开的时候,他衣服口袋里有什么东西也忽然震动了起来。方木从座椅上跳起,过于激烈的动作使得一排相连的座椅发出了不小的响动。他伸头去看推车上躺着的人,两只耳朵听着医生的嘱托,脑子里却在想:他这头发实在长得不符合规定了,有空要催他去剪,还有胡子也乱糟糟的,不如这几天帮他打理一下……

 

跟着推车回病房的一路上,口袋里的东西都还在执着地震动着。停在门前,他瞧了瞧屋里的医生护士和同事们那一大群人,脚步微微一顿,把手伸进口袋,将邰伟的手机摸了出来。

 

关键时刻不给力的电子产品居然在这时候任性地开了机,还显示了个什么星标事件的提醒。他皱着眉头点开,瞧见内容却愣了一愣。

 

里头只有四个大字:“木木生日”。

 

哦,对了,今天还真是他生日,他自己都忘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身体却向后靠住了墙壁,然后慢慢地滑落下来。

 

“笨蛋……”他把脸埋进自己的掌心,咬牙切齿地喃喃低语。

 

 

邰伟做了个怪梦——前半截春花烂漫好不得意,正像古诗里说的什么“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长安花没看着,马蹄也没走几步,他就忽然被一人重重扑倒,那人一袭黑袍,他看不清脸,但一条胳膊和胸口都被他牢牢压着,他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挣不开对方的钳制。一怒之下他腾出另一只尚可活动的手,抓向对方的面部;而这时他才看见,自己的手背上竟有着一圈很深的牙印,此刻正微微往外渗着血,像是红色的泪滴。

 

于是他就猛地一挣,惊醒过来。眼睛刚一睁开,他就看到了怪梦的始作俑者——方木趴在他床边好梦正酣,脑袋瓜儿枕着他的胳膊,一只小狼爪子正搭在他胸口。他暗叹一声,轻轻从被窝里抽出只手,想把那只害他做了半宿噩梦的爪子挪开,手指触到他冰凉的手背,又登时改了主意。

 

瞧外头的天光,现在应该是清早,病房里没开暖气也没开空调,凉气让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又慢慢地握紧了那只手,悄咪咪地往被窝里揣。秘密行动进行到一半,眼看胜利在望之时,方木却哼了一声抬起脑袋,瞧见自己的手掌一半都被他塞进了被窝,他吓得急忙要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干嘛!”他脸上有些发烫。

 

邰伟笑眯眯地瞅着他:“你手太凉了,我给你暖暖。”

 

他说着,又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拽进被窝,一双大掌把他的双手包在里头搓来搓去,掌心的枪茧磨得他有些发痒。方木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指尖刚好触碰到了他受伤的位置,薄薄一层病号服底下是厚厚的绷带还有纱布。他小心地用指腹碰了碰,又收回来,问道:“还疼吗?”

 

邰伟摇摇头,又冲他眨眨眼睛:“你猜怎么着,我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还听那几个医生在讨论,这伤口是谁缝的,手法又专业又精准,要是让他们找到了这个人,一定要高薪聘请过来当客座教授。”

 

方木笑喷了:“你就吹吧你。”

 

“吹什么呀,我可从来不吹牛。”他一本正经地继续胡言乱语,“我当然是很自豪了,那还能有谁,我们家木木嘛!但是没办法呀,我要是跟他们说了这是你缝的,那他们不就要挖我墙角了吗?我一想,不行不行,不能主动交代这个事实,但是这个表扬又是你应得的,怎么办呢?我想呀想呀,还没想明白,麻药的劲儿就上来了。”

 

“还不吹牛,越说越离谱了你。”方木抽回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故作叹息道,“唉,怪不得,怪不得,还烧着呢。”语罢他站起身来,从床下摸出了暖壶,冲他示意道:“我去打水,顺带叫护士再给你打一针。”

 

邰伟将信将疑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脖子、胸口:“不对啊,我烧退了呀?”紧接着,他又听见方木提及“打针”,便立即提高了警惕,十分戒备地看向门外,不满道:“打什么针,早都好了,不打不打。”

 

方木提着暖壶走到门边,回头冲他挤了挤眼睛:“最好再给你来一针麻醉,让我的耳朵少受点折磨。”

 

“嘿你小子——”邰伟正欲抽枕头砸向他,却冷不丁扯着了伤口,疼得他嘶嘶抽气。方木见状,愉快地连笑三声,背手合上了房门,留下屋里的病患身伤心伤,好不忧伤。

 

 

看他醒了,方木就得回局里接着忙碌了。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出现,邰伟自个儿在病房里躺着,闲得几乎要生出蘑菇,又不好总给他打电话,便冒出了点歪念头来。过了几日方木终于将嫌犯缉拿归案,众人庆功的当儿他却要了个假,当即便驱车到医院来看邰伟。后者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剥橘子,见他来了,便乐颠颠地伸长手臂来给他献宝:“木木来啦,快来尝尝,这橘子可甜了。”

 

方木瞧他蓬头垢面的样子,一边下定决心今天非得帮他收拾干净不可,一边乖乖凑了过去,就着他的手将那两瓣橘子吞下了肚。甜味还没来得及涌上舌尖,他敏感的鼻子就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味。

 

“你抽烟了。”他直起身来,语气笃定。

 

邰伟僵了一僵,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哪能呢,我答应你了不抽就是不抽了……”

 

他说着说着,话尾便渐渐转低,最后没了声息。方木叹了口气,拉开床头柜最下面一格,将里头的药盒一一拆开检查,果不其然在其中一个空药盒里发现了他私自藏匿的香烟和打火机。他将药盒举起来,冲他晃了晃,板起脸严肃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邰伟挠了挠头,伸手想夺回药盒,无奈碍于姿势和手长限制,他往哪儿伸方木就往另一侧躲,偏不让他碰到。如此纠缠几个回合,他终究败下阵来,便垂下手,懊丧道:“我是真的闲得难受,不让我出院也就算了,卷宗也不许我瞧,案情也不许我跟进,这叫怎么回事啊?想跟你说说话吧,又怕你正忙着,我成天躺在这儿,光想着那家伙逃跑的样子就气得够呛,又偏偏没有办法,除了抽烟我真没什么别的事儿干了。”

 

方木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辩解,然后他把药盒揣进衣兜抬脚就走。邰伟一看就急了,整个人几乎从病床上跳起来去抓他的手:“哎,哎,你别走啊,就这一回,我就抽了一根、一根,下回不抽了,绝对不抽了,我保证……”

 

后者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回头见他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床外,吓得急忙撂下手里的东西,又把他扶回去躺好。邰伟疼得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地冲他挤出一个笑,又严肃认真地竖起三根手指头:“这回真的,我保证,保证。”

 

“神经。”方木终于忍不住笑了。他捡起地上的暖瓶,冲他挥了挥道,“谁要走,我是去打水,瞧你那头发,都能当鸟窝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天里,邰伟同志一直处在心惊胆战的状态——因为方木同志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不错,下午帮他洗了头,晚上给他打了饭,眼看探视时间即将结束,还变戏法似的整出了一张折叠床来,说今儿个要在这里陪夜。这一切的一切,都实在不符合他的一贯风格,鉴于他今天针对自己偷摸抽烟这件事表露出的少有的宽宏态度,他有理由相信对方是在预谋着一场惨无人道的打击报复。因此,这半天他看方木的眼神都非常古怪,像是他脑袋上随时可能凭空长出一对恶魔之角,手里的毛巾或者饭盒随时可能变成可怕的镰刀。但出乎他意料,批评教育和打击报复都没有来临,他只是格外安静,甚至有些沉默地帮他收拾了一切,就轻声道了句晚安上床睡觉,这让邰队长十分摸不着头脑。时间过去一分钟、两分钟,直到十分钟,他侧躺在床上,盯着对方的后背,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木木,你睡着了吗?”

 

没人理他。

 

借着窗外的一点月光,他隐约瞧见方木身上的被子没盖严实,一大半儿都快要掉到了床下。他试着伸手去够,结果手长堪忧,连边都够不着;他又转而伸出一条长腿,这次够是够着了,可这么个玄妙的姿势好死不死正挤着他的刀口,害他不光没给他盖成被子,还疼得自己满头是汗,缩成团喘了半天的气才缓过劲来。认命地叹了口气,他费力地爬下床来,走到他床边,抬手把摇摇欲坠的被子捞回床上,又密密实实地把他裹好;可手才刚刚把被角掖过他肩头,他就猛地睁开了眼,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哎哟哎哟,”他夸张地痛呼起来,“疼、疼,谋杀亲夫啦——”

 

方木愣了一愣,急忙收回了手。他坐起来,尴尬地挠了挠头,也不知是愧疚,还是被他刚才那句话给臊的。但细想之下,他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便困惑道:“你大半夜不睡觉,下床梦游?”

 

邰伟顺势坐在了他床边,揉着侧腹叹气:“谁叫你这么大人了睡觉还蹬被子。”

 

“我?蹬被子?”方木低头看一眼床上乱成一团的被褥,扑哧笑出了声,“蹬你个头,今天二十三度,我热死了,故意不盖的。”

 

邰伟呆了一呆,随即十分相当之刻意地哈哈笑了起来:“哈、哈,我就说嘛,今天怎么这么热,我都睡不着了,哈哈、哈哈哈……”

 

方木抿嘴忍笑道:“你再这么笑下去,整栋楼的病人都要被你吵醒了。”

 

邰伟忙收了笑声,慢腾腾地站起身来,连连摇头,扼腕叹息道:“唉,木木呀木木,你真是越来越刻薄了,你看看,我身上这么多优良品质,你怎么就不能学习一下呢?俗话说,这个,这个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你可别好的没学多少,坏的全都——”

 

他自言自语似的絮叨,再回过头看去,方木已经又睡着了。无奈地笑了笑,他艰难地挪回床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面朝着隔壁床的方向。半晌,方木嘴里含糊地哼了句什么,小幅度地翻了个身,刚好和他脸对着脸。邰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看他眼下的青黑被月光照得忽明忽暗,嘴角却慢慢上扬,大概是个香甜的美梦。

 

他看着他,也忍不住一同微笑起来。半晌,他忽然想起什么,便举起一只手凑到眼前,上头那圈牙印早已经不流血了,其中大多也都长得没了痕迹,可偏偏有那么几道印子,结了疤就不肯掉下去,大有在他手背上生根的架势。


“小兔崽子,下嘴还挺狠的。”


他噙着笑意嘟囔,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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