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莫衍生/荞麦】不再让你孤单(5)

5.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些时常发作的恐惧与心悸都是来源于什么——换句话说,他越是面对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心里头那些沉甸甸的东西就越是忍不住翻江倒海。他脑子一片空白,雾气就快遮住整个视野,却又忽然发觉对面的男人正茫然又困惑地看着自己,让他的质问听起来像个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一般。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过度反应,也不管对方究竟如何看自己了,只匆匆说了句屋里闷想出去透透气,便趿拉着鞋子跑出了门。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明明知道那些全部都只是巧合而已,但又因为那一点点的巧合和一些些的相似而飞蛾扑火,控制不住地想与他接近。在犯病的那天晚上,他甚至想着,他既然和那人长得一模一样,那不如就把欠的账还给他好了,反正什么阴曹地府十殿阎罗,也未必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可随即他又急忙把自己打醒,明明说好了要轻轻松松、不赊不欠地走,怎么才撞上一道南墙,就跟个孩子似的想蹲在地上耍赖了?

 

本子上记的时间越多,就意味着他的日子越少——可他已没了任何寻到那人的线索,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攒些钱来,像上次一样在网上托人去查了。说来可笑,他连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不知道,两个人的交集满打满算也就不过匆匆一瞬,正如乔燃曾疑问的,他大概没有什么理由非要为此执着。可对他来说,有些非做不可的事并不是为了什么结果,只是在失去了很多人、错过了很多机会后忽然懂得,情这个字太沉了,亲情也好友情也罢,还有他几乎没尝过的爱情,都是他不愿背负,又唯恐无法偿还的重量;而现如今,他已经早早把下辈子留给了与他只有半生缘分的父母亲,这一世,除了这一身皮包骨之外,再也没什么可供偿还的了。

 

也许他早该狠下心来,离乔燃越远越好,而不是怀着那一丝可有可无的企盼,自顾自地陶醉在那张脸的幻象之下心安理得。但偶尔,他也会像这个年纪的寻常孩子一样使点性子,明明就只剩下这么点日子,又最怕欠别人人情,实际上却偷偷地希望有人对自己好,最好什么都惯着他顺着他,就像爸妈还在的时候一样……

 

这两年,他已经渐渐学会控制自己,不再像最开始的时候那么频繁地去想爸妈;逢年过节,看着别人家其乐融融的时候,虽然还是很羡慕,但至少不会再那么难受了。他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外头的冷风往脸上拍着,更将他除了抽抽鼻子以外的面部动作全都冻住了。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在心里盘算待会儿怎么向乔燃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的时候,一件羽绒服却忽然落在肩上,紧接着一个人影径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那人先是抓着他的胳膊塞进袖筒,继而认认真真地给他扯上拉链扣好衣扣,又用围巾在他的脖子上缠了好几圈,这才开口问道:“冷吗?”

 

高迈正想说不冷,鼻头却猛地一涩,相当诚实地打了个喷嚏,回答了他的问话。坐在他身边的男人见状笑了笑,伸臂揽过他肩头,手掌贴着他胳膊上下搓了一阵,又问道:“现在呢?”

 

高迈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但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他实在怕自己又过度反应了,便只是把头垂低了点,小声咕哝了一句不冷。男人沉默了片刻,目光却盯着他没移开半分,直看得他脸上愈发热烫,半晌才说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唱那首歌,咱们换别的。”

 

“不是……”高迈连忙抬起头来,摆着手解释道,“是、是我做了个噩梦,我,我听错了。”说话间,他同时注意到乔燃身上只穿了件毛衣衬衫,便急急忙忙地要把衣服还给他,但扯着拉链头的手又被他按住了。坐在他身旁的男人站起身来,冲他挥了挥嗡嗡直震的手机:“在这儿等着,我去拿外卖。”

 

“外……外卖?”高迈抬头看了眼天色,头顶上一半还都是黑的,另一半也只是翻了点白,至多不过六点来钟的样子,哪里能有什么外卖?可还不等他在心里嘀咕完这句话,乔燃已经拎了个袋子跑了回来,利索地往他怀里一塞。高迈只觉得手里的餐盒热乎乎沉甸甸的,扒开袋口往里一看却瞪大了眼——居然是满满两大盒饺子!

 

“上次欠你的,这回加倍,算是赔礼。”乔燃在他面前蹲下来,看了看四周说道,“我也不介意坐在这吃饭。”

 

高迈又红了脸,他一手捧着餐盒,一手挠着脑袋,从冰冰凉凉的台阶上站起了身:“那、那还是回去吃吧。”

 

 

“我的胃特别挑剔,平时不大吃得惯院里的食堂,所以没事就搜罗周边的外卖小店尝鲜,尝来尝去就认准了这家,哪天嘴馋又不想自己动手包饺子的时候,就提前订份外卖,一早就能送来。”乔燃说着,又把自己那份拨了一多半给他,两只餐盒凑在一块,热气跟香气打着旋儿往天花板上蹿。高迈嘴里塞满了食物,努力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推拒的话,只能一个劲儿地摆手,又摸摸肚皮,示意他自己已经吃饱了。乔燃看着他笑,自己也不吃了,就端着饭盒坐在床边盯着他看,看得高迈的头越来越低,简直都快要埋进盒子里。

 

解决掉两大盒水饺,就算是乾坤袋那么大的胃也不得不饱了。高迈两眼放空地在床上瘫了好一会,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就急急忙忙地要往床下跳:“那什么检查我不做了,该去店里上班要不然迟到——”

 

他踩上鞋子便风驰电掣地往外冲,电光火石间却忽然被一只胳膊拽住,只得硬生生又停在了原地。他低头看看黏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掌,又看看手掌的主人,无奈之下可怜兮兮地冲他眨了眨眼,希望能求他善心大发放自己一马。乔燃看见他的表情笑了一下,然后对他伸出另一只手:“手机给我。”

 

高迈乖乖按他的话做了,那只手才从他胳膊上移了开去。他揪着自己的衣角,伸长脖子望过去,见对方正在往两个人的手机里互存电话号码,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错着拍子跳了一下。乔燃却在这时突然问道:“要不要来我的店里工作?我的4S店年后开业,现在正缺人手,开的工资虽然跟你现在不差多少,但吃住全包,条件也算不错了。”他说到这里,抬眼看看对面呆住的男孩儿,笑了笑又道,“我也可以帮你找你的朋友,如果需要,你随时都可以走。”

 

他这一串话信息量太大,高迈一边听一边狂眨眼睛,把里头的信息咀嚼了几遍,才听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虽然是个听起来再平常不过的邀约,但此时竟让他纠结了起来,好半晌过去,才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又说道:“那么,我年后再去报到可以吗?初八之前都不太好找人手,我要是走了,会给老板造成很大压力的。”

 

“我明白。”乔燃点点头,从衣服口袋里摸了便签纸和笔出来,唰唰地写了一串东西撕给他,“这是地址,你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搬过去住。”

 

高迈用两只手接过字条,上头的字迹端正俊逸,却和朦胧间钻入他耳朵里的那首歌一样,登时便将他狠狠刺痛。如果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那第三次,他是不是就可以信以为真了?可当他抬起头来,看向对方的面容时,却又看不到他神情背后有一丝一毫的隐藏或掩饰。世上真有这样的可能吗,会让人只忘记一个人,和他有关的一切事情?他不相信,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去解释这一切。

 

“……谢谢。”他勉强回答,声音艰涩。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初七刚过,高迈就背着那只旧书包,按着乔燃给的地址一路找了过来。可下了公交车,他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路对面的高档小区居然会是员工宿舍,便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给乔燃打电话,直到站岗的保安都跟盯贼似的冲他直瞪眼了,他才下定决心,硬着头皮挺起胸膛,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小区大门。

 

大概是被刺激得多了,最近一段时间他总算渐渐学会了动脑子思考问题,在敲门之前便多少猜到了些什么,所以并没有在乔燃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后时表现得太过惊讶。他默不做声地走进这间干净敞亮的大房子,大小结构跟从前的家差不多,家具陈设也七分相似,就是配色冷清单调,一看房主就是单身来的。乔燃倒很热心地领着他在家里转悠,还大方地跟他说冰箱里的东西可以随便拿,缺什么告诉他就是。高迈一直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跟着他走来走去,看他的话语总算要告一段落,才开口问道:“房租多少钱?”

 

乔燃愣了一下,无奈地看着他。

 

“你不用……”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高迈打断他,“我是没钱,但哪怕住着工棚吃着馒头咸菜,那也是我自己赚的,我有手有脚,做什么都能活,就是不需要别人施舍。”语罢就要开门出去。

 

乔燃一怔,大概是没想到面前这个在他面前一贯小心翼翼的男孩儿会突然一下炸起毛来,一下子严肃又认真得可怕。他反应片刻,方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善意之举反倒正刺伤了他的自尊,便急忙拉住他,解释道:“是我的错,没能考虑到你的感受。这样,租金从你的工资里扣,你看行吗?”

 

 

如果早知道乔燃的本质如此老奸巨猾,那时候他嘴里绝不该给他留一点儿活口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高迈想起那天两个人的对峙,也还是会忍不住在心里悄悄抱怨。说是从工资里扣,但既然没说扣多少,他就只管象征性地扣上几块十几块钱,还美其名曰是因为他工作效率高完成的单子又多,要重点照顾优秀人才之类的。高迈说不过他,又不好总大摇大摆地住在别人家里,便承包了做饭洗碗和打扫等家务,有时乔燃值班或是下手术太晚,他没什么事,就时常做点夜宵送到医院去。平时他总是很忙碌,从早到晚两人都不见得能在家里打上一次照面,但即便如此,他最近却总会在店里的某个角落瞅见他,听几个经理们私下议论,说他好像经常在那间空屋子里画画,有时一画就是一整夜,可又不让外人进去,使得店员们非常好奇。高迈也很好奇,但他却并没有兴趣窥探什么——当他和那个人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满是他的气息的时候,他反倒没了更进一步的念头,就像身处一个摇摇欲坠的天平之上,另一头是诱人的毒,多往前走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这天,乔燃早早给他打了招呼,说自己下午有个手术,情况比较复杂,做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高迈下了班回来,给他打了电话看没人接,就炒了两个清淡的菜,用保温盒装了带去医院。明明已是夜晚,但他却在上楼的电梯里听到了些吵闹声,电梯门一开,一个铁架子更是直直朝他飞了过来,他急忙侧身险险避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撞上电梯的轿厢,一下就砸得粉碎。此时,他才看见一病区现在几乎是一团乱——护士站被砸得乱七八糟,还有几个壮汉堵在办公室门口,踢打着脚下的杂物骂骂咧咧。一个年轻的护士被其中一个男子拽住了头发,哆哆嗦嗦地蹲在地上小声哭着,一动也不敢动;其他几个护士,也全都躲在护士站里侧的一方立柜后面,只敢时不时露出半张脸往外瞅一瞅,却没人来救自己的同伴。高迈藏在护士站的柜台下方,见那几个壮汉似乎正忙于和办公室里的人争吵,便偷偷伸出脑袋,用口型告诉那个护士,逮住机会就快点跑。

 

那姑娘像是吓坏了,她哭得满脸通红,也不敢点头,只能看着他使劲挤了挤眼睛。高迈于是把保温盒放到角落,轻手轻脚地挪近了那群人一些,而后便猛地跳起来扑将过去,将拽住那护士头发的男人撞倒在地。小护士见自己得救,急忙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眨眼间就跑得不见踪影;高迈本想也趁着这群人没反应过来赶快溜掉,可才起身跑出两步,脚下却正踩上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使得他一下坐倒在地,后脑勺砰地撞上了护士站的柜台。头晕眼花之际,他隐约看到一丝金属亮光直奔自己而来,想着既然横竖都躲不过,便索性闭上了眼。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他只觉得脸上忽然有些莫名的湿意,好像有什么液体正一滴滴地落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却见一把刀子就贴在他额头上方,被一只手死死攥着,血从指缝里淌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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