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莫/邰方】蔚蓝深海(4)

这章没有K莫所以不打相关tag了



4.

 

宾馆并不难找,只是外头自然不比家里,总是要将就才能过活。时间还早,他把行李寄存在前台,自己打车去往市里一家小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这天于他不仅是归家,还有着面试律师助理的工作要完成。

 

事务所就在与法院隔一条街的地方,门脸醒目,来往繁忙。他进门报了自己的名字,就被带到一间会客厅等待,一路上经过几间办公室,其中不乏年轻精干的律师,也有当事人满脸愁苦。他走进会客厅,手指慢慢地摸着纸杯的杯沿,感觉里头的水温由热转凉,才有另一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方木闻声抬起头,看见来人愣了一愣;对方却像不认识他似的,十分公事公办地坐下来,又直截了当地翻开手中的文件夹,问了一串关于个人信息、履历的问题,又将文件夹翻过一页,列出几个案例让他分析。方木略微局促地在椅子上动了动,目光几次想直视他又垂下,最后几乎看着桌子完成了所有的作答。虽然自研究生起就没有再继续学法,但他之前多少做了些功课,要不是对面坐着位熟人,他大概不会答得这么慌乱无章,懊恼让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对方听完他的回答,先是轻轻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拍,继而又抱起双臂,开口道:“好,公事办完了,咱们来聊聊私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木又抬起头看他,对方看似严肃地抿着嘴唇,看向他的眼神却总算又是那个熟悉的室友。他长长舒了口气,苦笑道:“杜宇——”

 

 

事务所里不方便老友叙旧,但毕竟上班时间不能无故开溜,杜宇只好带他去了隔壁的一间咖啡厅,吃饭的事暂且推后。但没有食物转移注意力,大家一旦无话可谈,气氛便加倍尴尬。两个人各自点了杯美式,才刚打发侍应离开,杜宇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看来是当事人打来的,对方嗓门不小,话音几乎都传到了方木的耳朵里。但杜宇倒是很认真地听着,脸上半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整个人看起来既成熟又沉稳,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方木看了看他,又移开眼睛,这时侍应恰巧端了咖啡来,他就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等杜宇打完了电话,他才笑笑道:“几年不见,你都是大忙人了。”

 

“嗨。”杜宇叹了口气,端起咖啡杯猛灌了一大口,“忙有什么好的?成天黑白颠倒脚不沾地,活得就快没个人样了。”语罢他又冲他抬抬下巴,“说说你。”

 

方木垂眸笑笑:“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还没什么说的,走的时候惊天动地,回来倒是悄无声息,鬼才知道你唱的哪出戏。”他说着说着又想到什么,“哎,你那,那朋友,知道你回来了吗?”

 

“啊?”方木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只好低下头喝了口咖啡掩饰道,“他……他应该不在意吧。”

 

“他还不在意啊?我看没人比他更在意了。”杜宇忍不住出言反驳,看他一脸茫然,他也困惑了起来,“你不会不知道吧?哦,也对,那时候你估计早走了……”

 

方木迷惑地眨了眨眼:“知道什么?”

 

杜宇又叹口气:“那时候他满学校找你,系里都传遍了。”

 

“……”

 

“我当时还纳闷呢,我说我这跟你当了三年室友的都没这么着急上火,他怎么跟发了疯似的……但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上一天课回来宿舍里就空了一半儿,我问谁去?后来他找到教务处,我们这才知道你提前拿了毕业证学位证走人了。”话到此处,他顿了顿,看向对方焦虑地轻叩着杯沿的手指,又接着说道:“不是我说你,哪有要移民也不提前打招呼的?好歹朋友一场,你说走就走,太不道义了。”

 

方木只好勉强挤出一个苦笑。果不其然,所有人都觉得是他的错,他解释也是白费功夫。“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为自己辩解了这一句,就移开了话题,“对了,面试的事,大概什么时候出结果?”

 

杜宇皱了皱眉,打开公文包把那只文件夹翻了出来。“就这两天吧,”他看了一眼表格抬头的日期,就合上了文件夹,“结果一出我就通知你——哦,你是不是还没有地方住?”

 

方木想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我打算暂时住在宾馆里,要是事务所的工作定下来,就在这附近找房子住。”

 

“唔,那也行。”杜宇也点了点头,“不过我想不通啊,你不是搞犯罪心理学去了么,博士在美国读的也是心理学这方面的,干吗非得当律师啊?前阵子我跟市局的人一块儿吃饭,他们说什么要加强心理干预之类的工作,正需要你这号人才呢。再说,现在开个心理咨询所什么的应该也不错,至少比在事务所里忙得晕头转向强啊。”

 

方木先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后又笑着打起了趣:“哎,你这是怕我跟你抢活干吗?”

 

杜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这是好心提醒你!”

 

 

两个人聊得差不多,临走前杜宇还专门要了他新的手机号码。起身结账时杜宇看了看表,见临近中午,便说再请他吃顿饭;方木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脑子里现在有点乱,也没有什么吃饭的胃口。他婉拒了杜宇送他回宾馆的提议,自己沿着街道慢慢走向不远的公交站,经过法院大门时正巧一辆黑色大切驶出,他往后退了几步,却不见车子开走,便匆匆从车尾绕过,追赶进站的公交车去了。

 

公交驶离车站,黑色的大切诺基却仍然停在法院门口,后方的车辆不耐烦地鸣了声笛,前者才猛地一个转向开上了大路。驾驶位上的男人眉头紧锁,夹着烟的左手搭在窗边,烟头烧到了手指,他也无知无觉。

 

 

这两天像是要下雨,湿气憋在云层和空气之中,把他浑身上下的旧伤和病根都牵连在了一起,时常疼得他站也站不直坐也坐不住。不知第几次把写了一半的草稿纸团成团丢进废纸篓之后,邰伟终于选择站起身来,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腰踱步到窗边,慢腾腾地点了一根烟抽上。烟抽到一半,外头传来敲门声,他头也不回地应:“进来。”

 

“邰副局。”一个文员走进来,把一张纸条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杜律师打电话来,说办讲座的事,他这边有合适的人选了。”

 

“杜律师?”邰伟回过头,“他怎么不直接找我?”

 

文员回答:“杜律师说您手机关机了。”

 

邰伟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按了两下,屏幕果真不亮了。他摇了摇头,回身往办公桌的方向走,边走边道,“这样,你先跟他联系着,差不多敲定了再——”

 

话说一半,他的目光落在纸条上,剩下的字眼便卡在了喉咙。年轻的文员看他瞅着纸条发呆,忍不住小声唤了他一句,他回过神来,伸手把纸条一按,冲他摆摆手道:“没事,不用了,你先出去吧。”

 

后者应了声是就带上办公室的门出去了。邰伟站在桌前,眉头拧得死紧,手指一遍一遍地碾压着纸条上的名字,眼前又浮现出中午的情景:他坐在车里看着他,而他视他为空气一般,和当年走得一样决绝,甚至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后腰落下的伤痛仍提醒着他,那个少见的大雨天里他是多么狼狈,不惜成为学生们的笑柄,也甘愿丢盔弃甲,如癫似狂;而他离开得又是多么决绝,连半分解释的余地也不留给他。他慢慢地收紧手指,将纸条攥成了团握在手心,但最终也没有将它丢出去。

 

他沉默着,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烟灰缸里渐渐堆满了烟头,才从抽屉里翻出了充电器插上,接着拨通了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提示音响过三声,电话那头有人接了起来。

 

“你好,哪位?”

 

熟悉的声音——是他。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继续抽着烟,眼睛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电话另一端的人显然有些困惑,他连续“喂”了几声,之后也沉默了下来。线路两端的静默相持着,不知过去多久,听筒里忽然传来方木的声音:“……邰伟?”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伸手挂断了电话。

 

等待的滋味好受吗,方木?

 

攥着手机,他不知问出这句话的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两日后方木收到杜宇的通知:事务所的合伙人们显然和他观点一致,都认为他做心理咨询要比当一个律师来得合适。方木也接受了杜宇的建议,开始寻找租金适宜的地段,还有附近的住处。这一找就是小半个月,期间市公安局宣传处的人来找他,说想请他来做个心理健康与心理干预的讲座。他当然知道是杜宇推荐了他——如果能有选择,这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想和市局的人扯上关系。但从理智的方面考虑,这时候他确实需要一些履历和途径打响自己的名气,否则咨询所开了,到时候也只有他一人整天枯坐着,还不如不开的好。于是,他一边要找着房子,一边还要准备着讲座,两件都不轻松的事使得他心力交瘁,白天在外奔波,夜晚常常是材料看着看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但令他庆幸又不免失望的是,筹备讲座的过程中,他一次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方木的讲座——哪怕大壮小米堵在他办公室门口硬要拉他去,他也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但当局长边平也带着一脸和蔼的笑容出现在门前时,他就不能不去了。邰伟有些烦躁,往常换警服对他来说不过几秒钟的事情,今天的领带纽扣却都和他过不去,一个个都不顺着他的意思来。他冷着脸跟在边平身后走进局里的礼堂,摆摆手让后头跟着的几个处长坐进正中,自己则拣了靠边的位置坐下。坐定后他抬眼望了望台上,方木带了副式样简单的黑框眼镜,正低着头专心地看着什么,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又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总是这样,每次都是——带着这副理直气壮又波澜不惊的表情,好像他是不值一提的蝼蚁,卑贱得让他多给予一丝关注都显得多余。

 

 

讲座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方木始终没敢向他投去哪怕一瞥。无论对方报以怎样的回应,脸上带着什么表情,都会使他分神,都会让他不安,都会极大地增加他在回国第一场讲座中出丑的可能性,他不能放任这种可能产生。但越是试图忽视,他心中其实就越清楚——这是时隔三年后他们再见的第一面,他会如何看待自己?他们久违的第一句问候,又会是什么呢?他是否需要向他解释些什么,还是,既然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将他视为了所有过错的承担者,那他也就没必要说什么了……

 

 

讲座结束后边平和气地来和他打了个招呼,他礼貌回应的同时,也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男人。他们的目光短暂地在空气中交汇了一秒,便各自转移开来;边平也没有注意到什么异样,只拍拍他的肩,半是真心半是客套地建议他以后经常来局里开办讲座,便要告辞离开了。方木也客气地应答,眼神不由得又投向跟在他身后的邰伟——对方也在看着他,眼眸幽深晦暗,一步一步,向他越走越近。方木屏住呼吸,舌尖无数词句飞快地转动,一句“好久不见”几乎脱口而出——

 

然而邰伟什么都没说,甚至连脚步都不曾停一停,便擦着他的肩头,走出了礼堂的大门。

 

他站在那里,一直站着,一直到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离了场,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座椅,一瞬间像回到师大的剧场,故事从那里开始快进,画面撕裂,人影模糊,只有自己的哭声听得清楚。

 

死了的人不会再生,消失的人归来无期,而活着的人,也回不到从前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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