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狮/微零狮】但为君故(2)

2.

 

警备队的日常工作实在不是什么会叫人忙得焦头烂额的事情。平时的巡逻警戒、观测监控,都各自由年轻人们分管执行;他们这群在别人眼里总是披着披风飞来飞去的元老们,也就是在重大事件发生时拿个主意拍个板,以及在事态恶化的情况下出面压阵,收拾残局而已。在没有战事发生的时间里,除去常驻警备队总部,不得不劳心劳神地和议会打交道的队长佐菲和道场总教头泰罗以外,其余七人只需定期在分管的区域视察一下,并在每个恒星月的全体会议上露个面做个总结汇报就行了,完全不像外界传言那样每天被堆积如山的文件和事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其余的私人时间,自然有人乐得坐在办公室里头,盯着桌上绿莹莹的全息图像和数据表格勤恳奉献;也有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也许前一天还在会议桌上瞧见他,转天他就又跑到银河系另一头去伸张正义。而第三类人,具体来讲只有他和杰克两个——不喜欢案头工作,也不必要总是长途飞行,于是只好时常去道场消耗一下多余的精力,顺便指导一下越来越难缠的小朋友们,也算是给泰罗分忧解难。

 

近些年的道场随着宇宙警备队的活跃而愈发热闹,后备成员不计其数,新进学员每天都以几何倍数量增加。能通过道场的严苛训练与重重考核,最终成为宇宙警备队的一员,如今在光之国可谓是无上的荣耀,因此即便面临重重艰难,还是有数不清的父母们挤破头要把孩子送到这里。也正因为如此,最近道场简直堪比暑假的游乐园,从早到晚,排队的人群都看不到尽头。拿用作预备队员日常训练的一层大厅来说,练个光线大概需要每天与等离子火花塔一同苏醒,这样至少能保证每天可以有两次机会练习光线技能;而要是想练格斗,那就不是简简单单靠排队能做到的事情了。首先,菜鸟与菜鸟之间的练习总是插科打诨与相互埋怨占据主导,毕竟不比实战,大家嘻嘻哈哈,练习效率怎么也高不到哪里去;其次,练习用的浮台总是天不亮就被占满,中途插空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拿东西占位则是道场条例中明确禁止的行为。因此,在教学方案暂时遭遇瓶颈的紧要关头,能否碰上经验丰富的前辈们莅临授课,或是有幸观摩,居然成了格斗课程的重中之重。

 

而作为格斗教官的雷欧,对这样的情况十分发愁,却又无可奈何。关于道场扩建以及设施更新的方案其实早就已经提交上去了,可最高议会拖着不批,款项拨不下来,扩建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上个月已经连续出现了几起学生们因为插队而产生口角甚至斗殴的恶性事件,泰罗知晓原委之后,专程跑去总部和佐菲长谈了一个下午,但回来的时候还是两手空空,问题没法解决,只能维持现状。

 

更麻烦的是,随着学员人数的不断增加,课程以及师资的安排也产生了引发矛盾的可能性。雷欧作为格斗部的总教官,平时一般不用手把手地指导学生,刚入门的菜鸟们也压根接不下他的招式,但偶尔有议员替子女打了招呼,警备队还是要给个面子。可面子给了一个人,自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特权的先河一开,之后的招呼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堵也堵不住,拒绝也拒绝不了了。他私底下跟杰克、艾斯谈起这个问题时,果不其然,武器部和光线部也正遭遇着同样的困境。

 

因此时至今日,忙里偷闲出来比划比划,对他们来说可谓是唯一的减压方式了。并不是他们这些元老不近人情不想给学生们观摩,而是大部分时间都想图个清静,实在不习惯日常消遣还要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而已。警备队在设计道场之初也多少考虑到了这一点,因而在这座古老的环形道场二楼,布设了几个稍小些的房间,是为元老级成员近身格斗练习专用。之所以强调是近身格斗,大概是因为前些年某位警备队高级成员在练习途中使用了光线技能,一不小心将半层楼的承重墙都削去了一半的缘故,于是此后小房间墙上贴出了“禁止光线”的字样,而光线部总教官艾斯,也自此从日常的格斗练习中消失了。

 

 

在打架这件事上,雷欧和杰克还算有些默契。毕竟早前就曾合作迎敌,在招式上也有所了解;而真打急了眼,也相当光明磊落,一个从来不用披风,一个也从来不使手镯,胜负欲在这时退居二线,从家里跑个老远,找人打个你死我活也并不是本质目的。今日一如往常,雷欧一向把拳脚作为自己战斗的核心,即便前一天晚上被赛文折腾了个半死,格斗训练中他也没有显现出半分疲惫。打得满身大汗之后,俩人各自歇了会儿,又看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叹几口气,正打算低调开溜,一道影子却忽然从窗外直射进来,拳头带火直向他面门攻去。雷欧并没有闪避,只微微站直了身体,两脚稍稍分开,在对方攻来的一瞬用双手分别抓住了他的大臂和小臂,而后借力一个捻转,将对方的身体掀离地面转了半圈,再撤去抓着他大臂的左手,重重一拳击上了他侧腹。这一招借力打力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却立即逼得对方撤去拳掌,向后猛退了好几步,直至脚跟抵住墙面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雷欧低头瞟了一眼被对方踩出好些个脚印的地板,摇摇头评价:“脚上功夫是有了,手上还差得远。”

 

来人活动了下刚才险些被他拧成麻花的胳膊,不服气地扬了扬下巴:“那是我没使出全力,再来!”说着又飞起一脚,也不管这屋子远远比不上外头大厅的规模,只管气势汹汹地向他冲来。后者仍使的是刚才那招,他身形几乎分毫未动,两手动作却极快,转瞬便一左一右绊住了这记飞踢,以同样的方式将对方掀飞出去,摔在了对面的墙上。

 

眨眼间二人已经过了十余招,而站在一旁充当临时裁判的杰克在灵活地闪避出二人火力范围的同时四下瞟了一眼,才惊觉这场再寻常不过的师徒对战显然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门外看样子围了不少人,各色脑袋黑压压堵满了小小的窗口不说,还不时传来拥挤和喧闹的响动,很有把门挤塌的趋势。再看屋子的另一边,窗外也陆陆续续聚拢了人来,红蓝银三色的少年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挤着,高分子玻璃已经变了形,发出危险的声响。杰克的表情立刻变得焦虑起来,当然不是在纠结该给谁加油助威,而是这两人动作太快,他根本就找不到间隙出手阻止他们。他担忧的问题在于,赛罗身份敏感,又引起了道场的骚动,再加上这间屋子标明了是警备队元老专用,万一有人借题发挥,难免徒增麻烦。他咳嗽了两声,希望雷欧能领会他的意思,多少控制一下态势;可这一下却反而害得雷欧分了神,若不是反应机敏,险些就被赛罗的手刀劈个正着。他见状,只好懊恼地跺了跺脚,同时把手一挥,向窗外紧急发出了奥特签名。

 

 

这场对决终究没有分出胜负,闻讯赶来的泰罗和赛文一个驱散了围观的人群,一个怒气冲冲地,像拎小鸡似的将自家的熊孩子提着冰斧拎出了战圈。赛罗才刚活动开浑身的关节,他这个岁数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架还没打过瘾却要收手,实在太不甘心。可当着不少外人的面,他又没法忤逆自家老爹,只好捂着冰斧哼哼唧唧地抱怨:“明明是老爹你说今天我没准能赢过他的——哎呦!”话没说完脑门上就挨了一记爆栗。赛罗捂着脑袋呼痛,眼睛偷偷瞟一瞟师父又瞟一瞟老爹,再瞟一瞟窗外好事围观的人群,遗传自父亲的智商及时上线,乖乖地暂时闭嘴。人群散去,父子二人打算离开,经过雷欧身边时,赛文又停下脚步,上上下下认真地打量了他一阵,确认他并无异样后松了口气,冲他点点头:“辛苦你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微妙,让这几个含义复杂的字眼莫名生出几分暧昧,甚至几乎引发他对昨天晚上的回想,这让他的脸上又微微发热起来。雷欧想起早上阿斯特拉一脸无辜地向他表示他昨晚睡得很香完全没有被吵醒的样子,又想起自己家里那块冰冰凉凉的床板,越来越有想要回去地球的冲动。

 

——至少在地球上,冲着这对一向扮猪吃老虎的父子,他还能翻个白眼儿。

 

 

有时他也很好奇赛罗究竟比较像谁一点。

 

他初次见到赛文时,对方就已经是那副成熟睿智的中年人姿态了,对于过往与故人,他更是几乎只字未提,搞得他也弄不清赛罗这整日干劲十足热血沸腾的架势到底是遗传自谁来的。而与赛罗的母亲有关的一切信息,警备队上下都对此讳莫如深,知道的闭口不提,不知道的也从不打听。说实在的,赛罗首战归来,声名鹊起之际,也不乏好事之人把在岗的蓝族女性给细细过了一遍筛子的,但综合各项条件,还真没找到哪怕一个符合标准的人。

 

但有些莫名其妙的是,这一遍筛子过下来,众人却不约而同地发现数他年轻时候的劲头跟赛罗七分相似,更有无聊之人胡编乱造,仿科普杂志的口吻论证了一番他和赛罗之间存在直系遗传的理由,还把解释不清的体色算作基因变异,整合成一篇长文投稿在了八卦小报上,一经发表便引起轰动,电视台做了专题节目请专家来辩论,还创了这家八卦小报创刊以来的销量新记录。明明是件与他无关的事情,却害得他那段时间遭了不少活罪,逛个街大小报刊亭都是印着他、赛罗、赛文照片的小报封面,出个任务,连远在小行星带的同僚都要调侃他两句,哪怕是回到警备队本部开例会,还要被迫接受一桌人时不时投来的挪揄眼光。任务归来的阿斯特拉后知后觉地听闻此事,不知怎么却将责任归咎到赛文头上,气得在家里拍桌子要找他算账,说有人告诉他自家老哥遭了他欺负。“欺负”,其实也是个含义丰富的词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被“欺负”,也的的确确是事实来的;可看阿斯特拉的反应,兄长具体怎么被赛文“欺负”,传话的那人肯定没说清楚。雷欧挠了挠头,在心中飞快地权衡了一下,觉得他和赛文的关系似乎是更加不容易解释清楚的存在,只好暂时打消对弟弟和盘托出的念头,同时默默张开手臂站在门前,拦住了他出门和赛文算账的去路。

 

 

赛文依然只在午夜时分出现于他家里;听他说,赛罗似乎还对那天未完的对决耿耿于怀,总想着什么时候再和他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他听了这话,却忽然想起那天赛罗没头没尾的抱怨,便开口问道:“他没准能赢过我是什么意思?”

 

赛文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一头雾水:“什么赢过你?”

 

“就是那天赛罗他——”他说着,打算翻个身面向他,脑袋里头却忽然传来一阵抽痛,他抽了口气,随手揉了两下又接着说道,“他说他的老爹告诉他那天他没准能赢我。”

 

他身旁的男人像是被什么呛住了,连连咳嗽了几声才尴尬地解释道:“别听他瞎说。”

 

不用说也能猜到,小鬼头准是不知从哪里听来了半句话,又或是赛文把他吃干抹净之后得意忘形,在儿子面前说漏了不该说的。这还都是次要的,他最为关注的显然是原则问题,什么时候,他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弱者的存在,难道前一天晚上亲热过,第二天就上不了战场,打不赢徒弟了?但抱怨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对方的手掌却先一步覆住了他的后脑,温热的掌心好似有治愈的能力,安抚他跳动的神经之余,也将那阵莫名的抽痛缓解了。他深深地呼吸,决定暂时遗忘所谓的原则性问题,然后默默把前额靠上他的肩头:“唉,我突然想买个枕头了。”

 

赛文有些莫名其妙,他低头看向对方金色的眼睛,像是想瞧个明白他脑瓜里究竟都装着什么似的。但看来看去,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问道:“好端端的,要枕头干什么?再说,光之国也没有卖的啊。”这几十万年过来,这个星球的人早已进化到与日常寝具完全告别的程度,以纺织业为代表的轻工业也几乎从光之国的产业链中完全消失了,因此买个枕头——在地球简直易如反掌,可在光之国,就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这些雷欧当然明白,当年他通过正式入职警备队的考核时,除了战斗技能接近满分,文化课也获得了十分优异的成绩,光之国产业结构和经济发展的历程,也是历史和政治课中十分重要的内容。他不太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自己困惑地想了半晌,只好闷闷地说了声:“没有,我随口说的。”

 

赛文却由此联想到了其他问题,抚着他后脑的手掌略微停顿,眉头接着皱了起来。“是又头疼了吗?”他紧张地问道。

 

雷欧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又慢慢松开了。

 

“没、没有。”他微弱地说出拙劣的谎言,“很久没有疼了,我想,应该已经好了吧。”

 

 

之后赛文消失了几日,听说是去执行秘密任务,警备队的日常通报里查不到相关的信息。但就在他回到光之国的同一天,雷欧的床上突然冒出了一只巨大的枕头——大小足够两人共枕,厚度刚好支撑颈椎,枕芯松软而富有弹性,填满了只有地球才能生长的,某种叫做“棉花”的植物。对于它的来由,赛文假装对此一无所知,好像他不承认,这只枕头就不是他拿回来的一样,雷欧听了他的说辞,笑一笑,也没再追问。后来,在警备队的某次例会上,他才偶然听闻一则无关痛痒的消息,说地球上几大棉花产地都在一夜之间被人采了个空,这让地球人十分紧张,担忧是宇宙人从中作怪;但几乎同时,棉田附近又出现了许多富含珍稀资源的宇宙矿石,从经济层面及时补偿了人类的损失。而采摘过后的棉田似乎也获得了许多营养,仅仅两三个地球月过后,这些被采摘一空的棉田,就又奇迹般地结出了新的棉花。

 

那天的会议开得有点微妙,赛文时不时就咳嗽两声,搞得佐菲都忍不住问他是否病了要不要休假;而雷欧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故作正经的模样,低下头把笑意藏在了嘴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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